烏鴉之森
那是座棲息著烏鴉的森林。
初次來到小鎮的旅人多半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看著落日餘暉灑落樹梢,成群的烏鴉在上頭迴旋飛舞,總會忍不住覺得這真是貼切的名稱。
但如果待得熟了,村人會再好心的提醒你,「那是座有魔女居住的森林」。
傳說如果趕路的旅客經過,或者村裡的小孩跑進去玩,最後多半會回不來。
「被帶走了……都被帶走了……」男人顫巍巍的說,一副宛如死裡逃生的模樣。「大家都變成烏鴉了……」
從那之後,「不要靠近烏鴉森林」,幾乎成為了村子不成文的規定。
烏鴉森林也因此被人稱之為──詛咒之森。
初次來到小鎮的旅人多半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看著落日餘暉灑落樹梢,成群的烏鴉在上頭迴旋飛舞,總會忍不住覺得這真是貼切的名稱。
但如果待得熟了,村人會再好心的提醒你,「那是座有魔女居住的森林」。
傳說如果趕路的旅客經過,或者村裡的小孩跑進去玩,最後多半會回不來。
「被帶走了……都被帶走了……」男人顫巍巍的說,一副宛如死裡逃生的模樣。「大家都變成烏鴉了……」
從那之後,「不要靠近烏鴉森林」,幾乎成為了村子不成文的規定。
烏鴉森林也因此被人稱之為──詛咒之森。
耽美清水向黑色童話 / 全六集+番外 已完結
出版社:威向出版社 / 封面繪者:喵四郎
出版社:威向出版社 / 封面繪者:喵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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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的舞會】 第一章 巫婆與烏鴉與王子 維塔從來沒有去過森林以外的地方。 從他有記憶以來,所生長的環境就是這座滿是烏鴉的森林。他熟悉林裡的任何角落,但卻被禁止踏出林外一步。 養他的那名女人是如此說的,『森林外頭充滿了汙穢的詛咒』。 維塔無法理解女人的話,不過他並不介意她限制他的行動。對他而言,那名有些年紀的女人可以說是他的母親或者父親。他的所有常識觀念與理解全都是由女人教給他的,包括她說外面的人都稱她為「魔女」或「巫婆」、這座森林叫做「烏鴉之森」等等。 女人說他也可以叫她「巫婆」,但是比起這不知所謂的稱呼,維塔更願意喊她「媽媽」。 剛開始聽見這稱呼,巫婆都會咯咯發笑,由斗篷內滑落的黑髮又粗又乾,毫無生氣的搖晃著,尖銳的笑聲顯得悽涼。然後她說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巫婆真正的孩子是個女孩,在滿週歲的時候被她親手掐死了,就埋在小木屋的後院裡,而他是正好在當時被一對旅途經過這裡的夫婦抱著的小嬰兒,才剛滿週歲而已。 她說她殺死了當時向她討水喝的年輕夫妻,只因為他們看起來太過恩愛而讓她感覺憤怒。年輕夫婦的屍首被扔在森林裡餵烏鴉吃了,只剩下一名小小的男嬰,也就是維塔。 或許是出於自己剛死了女兒,或許是男嬰的髮色是與她女兒同樣的淺金色,又或許是一時心血來潮……總之最後巫婆並沒有殺死維塔,反而將他以女孩的身分養大成人,並取名為「薇兒塔」。 『這樣子你還要稱我為母親嗎?你不憎恨我這個殺了你父母的凶手?』她從前經常會這樣諷刺的笑著問。 但維塔只是搖頭,或許是因為年紀太小所以無法理解,或許是因為他對他親生的父母根本沒有任何印象,又或許是他不懂一般正常人遇到這種事該有什麼反應……所以儘管聽見她這樣自白,維塔內心卻沒有產生任何怨恨或悲傷的情緒。 『真是個冷血的孩子。』最後巫婆總是一臉無趣的這樣說,就不再問這種問題了。 從他住進森林至今已經過了十七個年頭,每天要做的工作就是打掃、餵食棲息在森林的烏鴉群、撿拾香菇野菜或松果。偶爾有人類或動物經過的時候,他還得使些手段將他們騙進森林深處,使之昏迷,最後殺掉做成當天的中餐或晚餐。 巫婆吃人,尤其喜歡小孩子的肉。維塔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就像是殺雞殺兔子那樣,差別只在於人類的語言他聽得懂而已,而且他們通常也只會說「求求你放過我」之類的話,聽到耳朵都長繭了,幾乎可以當作沒聽到,所以維塔也習慣了負責料理巫婆三餐的工作。 只是巫婆很挑食,討厭大人,尤其是男人。所以她也對他交代過,如果是大人就不要做成料理,直接殺掉扔進森林餵烏鴉。維塔乖乖的照做。 巫婆通常不在家,雖然她總是說外頭充滿了汙穢,但維塔見她幾乎天天走出森林,去做些他無法想像也無法理解的事,有時候還會帶些外頭的東西回來,好比說衣服或者其他古里古怪的東西。而他總是站在森林邊界目送她離開,然後才返身回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森林很大,真正等他把所有地方都逛過摸熟,整整花了三年,而且的確除了他跟巫婆以外沒有其他任何人類生存。 維塔從來沒對為什麼會這樣產生疑問,直到某天有個人告訴他,這座森林真正的名字叫做「詛咒之森」。 他拉著長至小腿的裙子,好跨過長得過於茂密的樹根與雜草,之後才小心翼翼的提著竹籃往森林深處步入。 記得在最初他經常會讓那些樹枝雜草給扯破裙子,每次巫婆知道了都會生氣,懲罰他兩天沒飯吃後,才帶著由森林外面拿回來的新裙子給他。之後維塔就會很小心注意,直到現在森林裡每一片樹葉與石頭的位置他都一清二楚,也就不常挨餓,所以他身上這件裙子也幾乎快兩年沒換過了。 不過裙子雖然沒事,亂糟糟的頭髮卻還是經常會被樹枝勾到打結,所以他在進入森林的時候,通常都會先將長及腰部的頭髮給綁起來。但他唯一的髮圈卻在上次來餵食的時候,被某隻烏鴉給叼走了。維塔一直很掛心,這次來也是想找找到底是被叼到哪裡去了。 沒想到連頭都還沒抬,突然某個小東西從天而降打到了他的頭,維塔驚訝的伸手一抓,卻發現是他的髮圈。 他抬起頭,只見一隻黑漆漆的烏鴉正停留在頭頂上方的樹枝,淡色的瞳孔睥睨著他。 維塔怔了半晌,然後露出一抹微笑。 「午安,德爾多斯。」 烏鴉森林裡的烏鴉原本都不是烏鴉。 維塔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能力,但是巫婆的確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夠對他人施與詛咒。 之前說過對於經過森林的路人,他通常會以欺騙或迷惑的手段使之步入陷阱並將以料理,但那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為了捕捉食物,巫婆教導他如何下詛咒,她說那就像是抓兔子一樣簡單而且充滿趣味,重點只在於要把握好時機,對那些心懷恐懼的旅人說明制約。如果條件成功的話,那些人就能成為他的所有物。 制約的內容每次都不盡相同,有些期限長有些期限短,好比說要經過的旅人整整七天不能說話,而他會在旁邊努力的誘惑他們開口。如果旅人成功的話就能離開森林,失敗的話則會成為他們的食物。 又或者是把旅人的同伴變成烏鴉,要剩下的那人由烏鴉群中找出他的同伴,如果找得到就能離開,找不到的話所有人都會變成烏鴉。 絕大多數的人最後都會失敗,因此烏鴉森林裡的烏鴉變得越來越多。 但經過森林的人類卻越來越少。 維塔抬起頭,將籃中的肉屑往空地灑去,幾乎所有的烏鴉都飛撲下來爭相搶食,黑鴉鴉的一片將整片大地鋪張得密密麻麻。 但停在他頭頂上樹枝的那隻烏鴉依舊不為所動。 「你不吃飯嗎,德爾多斯?」維塔有些遲疑的問,但對上的依舊是烏鴉冷淡的雙眼。於是他掏出懷中的麵包,「還是,你要這個?」 他將麵包放在地上,然後退了兩步。之後一直沒反應的烏鴉總算緩緩的降了下來。 「真挑食耶。」維塔笑道,索性蹲坐在一旁,看著名為德爾多斯的烏鴉一副驕傲模樣的啄著麵包,同時不忘冷瞪他一眼。 他望著牠,又望向另一邊搶食的大群烏鴉,很難覺得這兩邊的生物是同樣的物種。 成為了烏鴉的人類會漸漸失去語言、遺忘自己身為人類的記憶,最後變成真正的烏鴉,但眼前的德爾多斯自從來到森林變成這副模樣後,已經經過五年了。雖然幾乎不開口講話,但顯然還保有人類的記憶,否則也不會有這麼奇怪的態度。 維塔猜想這大概是因為他是自己最初下詛咒的人的關係吧。 他其實不太喜歡把人變成烏鴉,又吵又亂,最重要的是森林裡的烏鴉已經太多了,能夠拿來餵食的旅人又越來越少……如果為了飼料而影響到巫婆的用餐量的話,她又會生氣……所以維塔幾乎是直接殺死那些無法逃開詛咒的人,也好增加食物量。 但德爾多斯是個特例。 他還記得很清楚,那是在他十三歲的時候發生的事。 身後跟著兩名男人的德爾多斯在夜晚時分來到了森林。 那是幅很奇妙的畫面,當時躲在樹上偷看的維塔忍不住感到奇怪,因為德爾多斯的外表不過十三四歲,是名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少年,但是兩名大人對他的態度卻很恭敬,而德爾多斯則是一副高傲的樣子。 ──霸氣。 雖然這個詞用在一個才十幾歲的小孩子身上很滑稽,但的確只能這麼形容。 三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最後兩名男人離開了,只留下德爾多斯一人坐在火堆旁。 維塔知道兩個男人往森林外走去了,但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名與他同齡模樣的男孩身上,所以並沒有找上那難得的晚餐,只是專注的盯著德爾多斯不放。 德爾多斯像是天生就該生存在黑暗中似的,保持了同樣的姿勢不曉得過了多久都沒有改變,甚至有種要融入夜晚中的森林的感覺,但令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卻一點兒也沒減少。他像具人偶般的專注凝視著唯一的光源,橘黃的光線打在他臉上卻無法融掉任何一絲寒冷。 漆黑、烏暗與冰冷就像是為了他所產生的形容詞,強烈到維塔甚至覺得相比自己,那名黑髮男孩才是真正該生存在這座森林裡的人。 不曉得過了多久,維塔終於等得不耐煩了,主動現身到他面前,而坐在火堆前的德爾多斯只是冷淡的瞄了他一眼。 『妳就是詛咒森林的主人?』 他的聲音很清冷,維塔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冷酷的聲音。但相比這些,他更驚訝的是他的冷靜。 『詛咒森林?』維塔驚訝的反問。這是他第一次與巫婆以外的人類對話──是的,對話。 在過往,即使他和人說話,也只是闡述制約內容罷了,對方的回答總是求饒或者挑釁,不會有人冷靜的回答他的問題,更別談主動問話了。所以眼前沒有任何懼色的少年真的讓他覺得很新鮮。 因此他好心的解釋:『這裡應該是叫做烏鴉森林才對喔。』 但德爾多斯卻不悅的微微蹙眉,彷彿很不高興他的糾正。 『外頭都是叫做詛咒森林。』他冷冷的說。『所以妳果然是這裡的主人?』 維塔搖搖頭,有些無辜的回答:『我只是出來找食物而已。』 德爾多斯沒有再開口,只是用那雙冷淡的瞳孔打量著他。維塔同時也在注意,那是雙很漂亮的眼睛,像玻璃珠似的,似乎是黑色,但又沒那麼深…… 『妳要吃我?』德爾多斯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維塔回神,還是搖搖頭,老實回答:『要等你被下了詛咒以後我才能吃你。』 『怎麼詛咒?』 『這個啊……』維塔歪著頭,看起來很傷腦筋。 雖然對方的態度不是很友善,但他其實還是滿喜歡這個有趣的少年的,老實說不太希望他死掉…… 難得產生出這樣的感情,真不想讓他變成媽媽的食物。 『那麼,你就猜猜剛才離開的兩個男人上哪去了吧?』最後,他露出微笑說:『如果猜對了,我就讓你離開,如果錯了,你就得跟我走。』 這個制約條件夠容易了吧?他想。 如果事前男人告訴過他會去的地方,那麼他就會知道答案,也就可以離開了。雖然不能再見面有點可惜,但是如果能活著離開,說不定少年會因為高興而露出笑容。維塔有點期待。 但沒想到德爾多斯卻將眉頭皺得更緊了。 維塔愣住了。 『……咦?難道說你不知道嗎?』他訝異的問。 德爾多斯沒回答他,只是冷冷的掃視著他的臉,好半晌後才移開視線。 『……他們是說要去找食物,不過……』他喃喃自語似的說,而後嘴角驀地勾起一抹冷笑。『罷了,就當作去找食物好了。我認為他們還在森林裡。』 維塔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他們已經離開森林了呢……』他遺憾的說。 但德爾多斯沒有任何沮喪的模樣,只是打量似的冷睇著他。 『既然如此,我問最後一個問題。』維塔對上德爾多斯的眼睛:『你今年幾歲了?』 德爾多斯一直以來冷冰冰的面孔明顯有了愣住了的表情。 『什麼?』 『年紀。』他重複道。 德爾多斯微微蹙眉。『……十六。』 『咦欸?』維塔訝異的驚呼,『騙人,居然大了我三歲!』 『這跟詛咒有什麼關係?』 『咦?不是、只是……媽媽不喜歡十五歲以上的男人,她說肉太老了,所以……』他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說:『哎呀,所以你不能吃了呢!』 聞言,德爾多斯的表情突然變得很難看,活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憤怒。 『只因為十六歲了就覺得我難吃?』他憤憤不平的低吼,一把抄起放在腳邊的長劍,直指著對方的咽喉。這樣的反應不禁讓維塔一愣。 『你覺得不好嗎?』 『這簡直是在侮辱我的尊嚴。』他瞇起眼睛冷聲道。 『咦……?那、那怎麼辦……』維塔有些慌了手腳,倒不是因為對方的劍尖正對準自己,而是他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實在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媽媽是絕對只吃小孩子的……如果是成年的女性還有可能……但超過年齡的男人肯定是不行的,所以照理說你只能被我殺掉然後餵那些烏鴉……』他突然瞪大眼睛。『對了!既然如此,我就把你變成烏鴉好了!』 『什……』 『沒錯!只要變成烏鴉的話我就不用殺你了!』維塔興奮的喊道,『好,就決定變成烏鴉了!』 於是德爾多斯就變成烏鴉了。 當然,維塔是在他變成烏鴉以後才知道德爾多斯寧可死也不願變成那副模樣的,但他可不知道解除詛咒的方法。 所以有好段時間,變成烏鴉的德爾多斯都氣得一見到他就猛啄他的頭,直到維塔痛得逃回小木屋為止。 也是在那之後,他才知道德爾多斯的自尊心高得驚人,所以才會為了自己居然被人連當作食物都不能入口那樣生氣。 寧可被吃掉也不要變成烏鴉……真是個奇怪的人,他心想。 但是就算如此,他還是天天跑去找德爾多斯,儘管牠幾乎都不理他,但維塔還是很高興能有隻聽得懂他在說什麼的烏鴉作伴。 『前兩個禮拜把你變成烏鴉的事告訴媽媽的時候,她還很生氣呢。』連續道了好幾天的歉,最後是在維塔那句抱怨的話以後才得到點反應。『她說我搞不好把王子殿下給變成烏鴉了!還拿熱水潑我……你看。』他扯下自己的衣服,把胸前好大一塊紅腫的燙傷痕跡袒露在空氣中,現在已經開始結痂了。 烏鴉明顯一愣,幾乎沒什麼反應、照理也看不出什麼反應的德爾多斯停頓了好半晌,然後緩緩的飛落到他身旁。 『……你沒告訴過我你是男的。』烏鴉低聲道。 這是隔了那麼久以後維塔第一次聽見牠開口說話,不僅僅是驚訝牠還保有語言,也是興奮居然還能有和人說話的一天(雖然現在是鳥),他不由得連忙回答:『因為媽媽的親生小孩是女孩,所以她才要我以女兒的身分活下去……啊、我啊,叫做薇兒塔喔。』 德爾多斯玻璃珠般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好半晌。 『……本名呢?』 『咦?』 『你自己真正的名字。』 維塔好半晌答不出話。 ……該怎麼說呢。不論是維塔也好,薇兒塔也好,都不過是個代稱罷了……在這裡真正會叫他名字的只有巫婆,而她也只會叫他薇兒塔。維塔從來沒想過會有人用他的本名喚他的時候。 『……維塔。』他小聲的說。 『是嗎。』 『……對了,德爾多斯。』維塔擤了擤鼻子後重新開口。 『什麼?』 『既然你是從外面來的,應該懂不少事吧?』 『大概吧。』 『那你知不知道「王子」是什麼啊?』 德爾多斯好半晌沒應聲。 『媽媽她說啊,把我以女兒的模樣養大的理由還有一個,就是為了長大以後嫁給王子。』 德爾多斯還是沒回答。但維塔注意到烏鴉小小的眼睛瞬間瞪得老大,看起來嚇呆了。 『她說要讓王子出笑話呢,居然娶到男人。』維塔說,『看樣子她很討厭王子耶……可是當時她又生氣的說王子失蹤了,而且很可能被我變成了烏鴉,所以才會氣到拿熱水澆我……吶、德爾多斯,你是王子嗎?』 仍然是一段冗長的沉默。 長到維塔都覺得對方根本不打算回應他的時候,才突然聽到牠低淺的一聲「嗯」。 他歪著頭望向牠,『所以說……什麼是王子啊?』 『……無聊的稱呼。』德爾多斯冷冷的答道。 『那,你惹媽媽生氣了嗎?要不然她為什麼那麼討厭你?』 『我不認識你母親。』德爾多斯還是冷冷的回答。『不過,很多人都討厭我。』 『呃……?可是、我不討厭啊。』 『……』 德爾多斯沒有說話,但突然就飛走了。 (以下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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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鬍子 上】 第一章 來自騙局的開幕式 陰冷潮溼的森林迴盪著空洞的烏鴉叫聲。 像是萬物死寂一般,除了鳥鳴外聽不見其他任何的聲響。森林安靜得像是潛伏著什麼,在遮蔽了所有陽光的樹影之下,無數視線閃著令人恐懼的冷光。 這裡是烏鴉之森,曾經被村人們強烈警告過絕對不能進入的詛咒森林。 是的,「曾經」。 雖然身為當事人的森林主人完全搞不懂其中變化,不過偶爾上街買東西的時候,他也會聽到一些關於人們對森林的評論。什麼「有時候還是有人走得出來」、「森林裡換了個漂亮的新魔女」,或者「夫妻檔還是兄弟檔」之類的臆測。他們似乎由原本對森林的恐懼,轉變為好奇和殺時間的話題了。 只能說人類真是一種適應力相當強韌的生物。 懷抱著這種感悟的維塔嗯嗯了兩聲,攪拌著大鍋裡的深褐色液體。滾水沸騰的氣泡咕嚕咕嚕上升破裂,散發出一股古怪的香氣。如果此時森林外剛好有人注意到這方向,就會發現不該有人類生存的森林卻升起了裊裊煙霧──當然,他們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將「森林裡的魔女也需要煮飯吃東西」這點當作常識的。 將湯匙湊近嘴邊吹了下、小心翼翼的嚐了口之後,維塔滿意的點點頭。 他的味覺其實挺不錯的,或許這跟他原本五感就比一般人敏銳、再加上以前去王宮的路上也吃了外頭不少美味的東西有關,維塔對於氣味的搭配有種獨特的直覺,他自己也很滿意。甚至挑剔的德爾多斯還曾經給過評價,「說不定這也是種才能」──附帶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啊,真幸運,有料可以加了。」一眼瞥見灶旁竄出的蜥蜴,維塔順手揪起牠的尾巴,然後扔進大鍋裡繼續攪拌。 多滾了一陣後,他放下湯匙,轉身去找之前買回來的調味料,鍋中的蜥蜴隨著滾水煮沸翻起白肚浮上湯面。 當然他也不是真的愛吃什麼美食,純粹只是覺得自己花錢買東西這件事實在很有趣、再加上推銷的大嬸又很熱情而已。整天閒在森林裡沒什麼正事可做的維塔索性就把料理當興趣,還摸索得挺樂衷,常常是想到什麼就全加下去了。 「可惜德爾多斯都不肯吃我煮的東西……真奇怪,明明就說了我有才能的。」一邊碎碎念著,維塔找到了寫著「胡椒」和「辣椒」的罐子。 想起那張冷酷的臉孔在首次得知他到底煮了些什麼東西以後,打從心底露出的厭惡表情,維塔就不由得感到受傷。 「還是那麼挑食,那樣會長不大耶。」 從詛咒尚未解開前,他就堅持不吃那些特地絞碎的碎肉、只勉強接受乾硬的麵包。維塔不太清楚這是不是貴族的品味還是什麼的,不過他想德爾多斯應該不是嫌棄自己的廚藝、而是單純不喜歡肉類……吧? 歎了口氣,相較之下自己就很好養,什麼都吃的,搞到最後變成是要伺候德爾多斯那個挑剔的傢伙──既然後者堅決不肯吃他煮的東西,那他也沒辦法勉強,所以最後都只能將剩菜殘羹帶去與林裡的烏鴉分享了。 只是不知為何在那之後烏鴉似乎死得更多,讓維塔心疼得要命。 這也是他最近比較少去詛咒路過森林的旅客的原因。 之前是因為顧及巫婆的飲食與臨時的刁難,他才會拚命去抓人回來當儲備糧食,但現在只要顧自己的食物、加上森林裡的烏鴉銳減、德爾多斯又不吃肉,所以也就不需要那麼多的肉類了。 想起那名曾經服侍過女人,維塔停下了手邊動作,有些恍神的望著窗外發起了呆。 由王子的舞會到現在已經一年多了……在那之前,他完全沒想過自己的生活也能這樣過。 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離開過森林,或者是不用再假扮成女孩的緣故,一年的時間裡身體變化了不少,像是要把之前的落差給補回來似的。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小女孩的模樣,不僅身高抽長了、還換上普通的男裝,也因為進食正常的關係多長了一些肉,原本長長的頭髮削短了束成短短的馬尾,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正常的青年。 只是他有種感覺,除了外表外,自己的時間從那之後就沒再前進過。──或者說,森林裡的時間一直都是靜止的。 維塔不曉得是什麼原因造成這樣的靜止,不過也因此他曉得烏鴉森林比起其他任何地方都要來得乾淨與寂寞。 他原本以為這是自己所想要的,在由城堡返回森林之前,他一直都是這麼期望的,而且德爾多斯也告訴他,就算永遠待在森林裡也無所謂,所以維塔也沒想過再另外做些什麼。 就像是從前和巫婆兩個人住在森林裡一樣。 然而意識到這點的維塔,卻驀地開始感覺不安。 明明在離開森林的時候,他是多麼渴望能夠回家,更是多麼慶幸德爾多斯能夠帶著他回到森林。但是現在的他已經踏出過森林了,隨著時間流逝,維塔不確定受到了詛咒的自己回到森林以後會帶來什麼影響,也不知道就這樣一直待在森林裡是好或不好,雖然同樣寧靜但卻多了從前沒有的焦躁……儘管他壓根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他曾經向自己的同居人表示過這樣的苦惱,但換來的卻是對方的嗤之以鼻。……確實,對那個驕傲的德爾多斯而言,自己這些毫無道理的不安只是令人鄙視的軟弱。 但是維塔還是無法忽視那種像是梗在喉嚨裡的刺般的感覺。 他知道有些事情很難對別人解釋、但是卻無庸置疑。這次也是如此。 「一定是因為烏鴉變少了才會有這種討厭的感覺,嗚,德爾多斯又不理我……」 一邊碎碎念著「那個死腦筋」的維塔,洩憤似的用力往大鍋灑著胡椒和辣椒,一邊考慮之後要再增加森林裡烏鴉的數量。 如果森林裡多了些生氣的話,應該就不會有這樣死寂的感覺了。不管是對德爾多斯,或者是接觸過外面世界的自己,都需要有一點接近「生命」的能量作補充吧? 維塔抹了抹汗,正打算找碗盤來裝湯時,突然一陣敲門聲伴隨著呼喊響起。 「有人在嗎──!」 維塔嚇了一跳,反射性的瞪向門口,一時間還無法反應過來。 「有沒有人在啊?不!我知道一定有人!煙都冒出來了,快給老娘開門──!」 確認這陣猛烈的敲門聲與呼喊確實是由自家門口響起,維塔原先的錯愕不由得慢慢轉為驚奇。 他家從來不會有訪客,至少不會有主動敲門的訪客,就連很少進屋的德爾多斯進來時都是神不知鬼不覺,像現在的情況維塔根本沒遇過。他不由得感到新奇,呆立在原地看了好一會。 這是在這座森林裡不可能發生的事,不管對方的目的是好是壞。 「來、來了──」 當他反應過來、正想去開門時,對方顯然等不及了,搶在他之前──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硬是被向後撞開。 維塔有些反應不及的呆望眼前的變化,在煙幕後出現的,是一名素未謀面但卻有點眼熟的紅髮女人……後者看來一身狼狽,長至覆腳的裙子被割得破爛,凌亂的紅髮上還黏著幾片樹葉,面色猙獰──不對,在視線對上維塔的一瞬間,女人的表情瞬間由猙獰轉為驚豔再轉為柔弱……維塔有些遲疑的揉揉自己的眼睛,卻見對方一臉泫然欲泣的倒向他,準確的撲倒在他胸前。 「好心的屋主啊,您願意分一點食物給飢腸轆轆的旅人嗎?」 「咦、咦……?」 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的維塔不知所措的退了兩步,對方精緻的臉蛋距離他不到五公分的距離,他不由得紅了紅臉。 「求求您,我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帶來的隨從又迷了路,我實在不曉得該如何走出森林……」女人伏在他胸前哭泣,模樣好不令人憐愛。 「呃,啊、肚子餓了嗎?」 總算聽懂她在說什麼的維塔恍然大悟的抬起頭,緊接著興致勃勃的拉著這名陌生女人往屋內坐,並熱心的盛了碗湯給她。第一次能讓人嚐嚐自己的手藝,維塔感覺有些興奮,不請自來的客人究竟是哪裡冒出來的這種問題,自然也就退而其次了。 而真的也是因為餓了才會聞香至此的女人,在接過碗後對維塔拋了感激的兩眼,便趕著低頭喝湯。 沒有餐桌禮儀甚至男女觀念的維塔,豪不掩飾自己充滿興趣的眼光,他直盯著坐在對面的女人,看著她喝湯。 這是第一次有外人進到這間屋子裡來,以前就算沒殺掉過路的旅人,維塔頂多指引他們一條出路、彼此就再無交集。然而眼前的女人卻跟他要求食物,甚至進到了房子裡。 這讓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德爾多斯時的事,不由得也產生類似當時的新鮮感。 女人快速吞下了口中的食物,有些狼狽的輕咳兩聲,試圖以端裝的形象來面對好心的屋主。 「真好吃,就連宮……咳,我是說,真難得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你的廚藝真不錯。」她放下手中的碗,湯都已經見底了。 維塔喜孜孜的接下她的碗,不等對方開口就又自動盛了一碗,後者微紅著臉,有些著迷的凝視著他。 「不過,比起湯,你的臉卻更加好看。」她含情脈脈的讚美。 「呃?」 維塔還在思索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時,女人就已經害羞的扭了幾下,神態嬌羞的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安娜,安娜‧謝德里……呃不、是安娜‧辛麗亞才對,呵呵。」持著不曉得從哪裡摸出來的摺扇掩著嘴笑了幾聲,她才又楚楚可憐的自報遭遇:「我是為了找人才來到這裡的,沒想到負責帶路的隨從說要去取水後卻再也沒回來……啊啊,我還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裡,全都多虧您的相助……不曉得好心的先生您叫什麼名字?」 維塔愣愣的望著她,好半晌才反應到最後一句話,忙不迭的回答:「啊,我叫做維塔……」 安娜閉上了原本還想繼續說話的嘴。 她表情愕然的對上那張笑得宛如孩童般純真的臉龐。 「……維塔?薇兒塔?」 聞言,維塔也愣住了,顯然沒想到會再次聽見這個名字,盯著安娜的眼神也多了幾絲其他意味。 揉了揉眉心,知道自己撞上了森林主人的安娜有種被潑了桶冷水的感覺。 「……早知道是你的話,我就不用說那麼多廢話了……」彷彿翻書似的迅速換了張臉孔,原本還笑容滿面的嬌羞女人瞬間消失。她大聲歎氣,十分惋惜的瞅了維塔一眼,埋怨道:「真搞不懂,沒事住這麼隱密幹什麼,雜草多路又難走,陰暗得要死害我分不清楚方向,要不是剛好聞到食物的味道,怎麼可能走到這裡來……太差勁了,這種地方,居然有人住得下去!」 她滿臉氣憤的扯著自己的裙子,長過膝蓋的灌木幾乎將她的裙襬割成了破布,甚至劃傷了她吹彈可破的肌膚! 「還有那些沒教養的可惡烏鴉,三不五時就下來搶我的水晶髮飾,把我的髮型全攪亂了!明明今早還請人特別梳理過的,氣死我了!」 愣愣的承受著對方突然間連珠砲般的抱怨,維塔雖然覺得女人的態度似乎有點不一樣,不過他還是對她所說的話比較好奇。 「妳認識我?」 「我才不認識你這種小老百姓。」哼了一聲,安娜否認,然而停留在維塔臉上的視線卻未曾轉移,甚至越來越哀怨。維塔聽見她聲音細小的咕噥著:「……那個臭小子,居然沒告訴我是個美少年,可惡,我還以為賺到了……」還沒等他開口,安娜又搶先搧了搧手,不耐煩的問道:「德爾多斯人在哪裡?」 維塔驚奇的瞪大眼睛:「德爾多斯?妳也認識德爾多斯嗎?」 安娜一臉「你在問什麼蠢話」的表情白了他一眼:「我是他姊姊,當然認識他。」 聞言,維塔不由得更加吃驚,還不自覺的站起身,「妳是他姊姊?德爾多斯有姊姊嗎?他沒有跟我說過──」 安娜冷哼一聲,「我也不期望那個冷血的傢伙會提,事實上,要不是來找他算帳,我是死也不想再見到他的……那個自以為有張好看的臉就驕傲自大的混帳!」 維塔有些呆愣的望著她,不曉得該做何反應。 或許是因為他不常跟其他人接觸,所以才會聽不懂眼前的女人到底在說些什麼,自然也不曉得該如何應答,而且對方似乎也沒有要他應答的意思。雖然依照慣例,他可以把路過的旅人變成烏鴉或食物,不過眼前的人既然是德爾多斯的姊姊,那以往的處理方式就行不通了。 他歪著頭打量著眼前碎碎念個不停的女人,突然想起來他為什麼會覺得她有些眼熟了──後者長得跟曾經見過一面的皇后很相像,豔紅的頭髮、白皙的皮膚,差別就是眼前的女人要年輕許多。或許是因為保養得當的關係,她看起來甚至跟德爾多斯差不多大。 維塔的笑容隨著視線停駐在那張姣好容貌上的時間越長,而逐漸斂起。 「……妳說要來算帳,跟舞會上所下的詛咒有關係嗎?」 安娜沒有察覺問話的維塔不太自然的語調與危險,依然不耐煩的回道:「什麼詛咒?你說那個跟德爾多斯掉包的妹妹?哈,那關我啥事?光是德爾多斯就夠讓人討厭了,誰還管那個從來沒見過面的丫頭?」 聽起來像是一番冷血無情的發言,不過確實宮廷出身的人很少會對他人產生感情──爭權內鬥就需要耗費全身精神力氣,更何況是未來可能會成為競爭敵人的兄弟姐妹?這點由德爾多斯身上就看得出來了,更甭談為了維持國家友好而嫁往鄰國的安娜。 那女孩啊,被人掉包了說不定還算是她運氣好……維塔聽見她小聲的咕噥了這麼一句,墨綠色的雙眼因此目不轉睛的直視著她。 判斷對方並沒有敵意後,維塔又綻出了原先稚氣坦然的笑容。 「那,姊姊妳找德爾多斯到底是要做什麼啊?」 「誰是你姊──」安娜正要開口斥責,但在視線接觸到維塔的一瞬間,頓時沒了聲音。 維塔有些困惑的望著表情僵硬的安娜,「姊姊?」 後者一臉微妙的掙扎表情,不過閱人資歷尚淺的維塔還無法解讀。 「……哼、哼,看在你那張臉的分上,就勉強准你喊我姊姊吧。」好半晌後,安娜哼哼道,刻意別開視線,臉頰上泛著莫名紅暈。「我聽查理斯說了,德爾多斯是主動跟你回到這裡的吧?雖然我是不太清楚他心裡在打什麼算盤,不過那傢伙對誰都沒好臉色,說不定是看中這種陰沉的環境才會選擇住在這裡……不管怎麼說,你都是唯一僅有、能和他相處的人,所以這件事情說不定還得請你幫忙。」 維塔眨了眨眼,一時間無法吸收對方連串的話,只好針對最後的兩個字給予回應。 「幫忙?」 「嗯,既然你知道我是德爾多斯的大姊了,也應該多少聽過我的事吧?」似乎對此完全不懷疑,安娜一改不久前的傲嬌模樣,姿態優雅的抓起勺子、又為自己盛了碗湯。 在森林裡迷路了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她都快餓死了,來到這裡的路上已經不曉得咒罵過幾次這座該死的森林。 「咦?姊姊妳的事……什麼事?」 安娜差點把碗摔掉。 「難道你不知道我?」她猛然抬頭,滿臉不可置信的瞪著眼前的青年。 既受傷又憤怒的表情,不禁讓維塔想起當初德爾多斯得知自己肉太老不能吃的模樣。 真不愧是姐弟……他不可思議的想,然後老實的搖搖頭。 「天啊!真不敢相信!就算是原始人也不該不曉得我的事!更何況你還跟德爾多斯住在一起!難道你也不曉得他的事嗎?」安娜驚聲尖叫,拍桌起身。 對她這種每天都要面對鏡子高聲問「魔鏡啊這世界上最美的人是誰」的大美女來說,被一個男人當面拒絕的事情是連想都沒想過、也是絕對不允許的! 「就算不是布魯士的子民,也該聽過巴洛克最美麗善良的大公主,為了維持與鄰國的友好和平而聯姻,這般偉大情操沒道理會輸給德爾多斯那個毫無審美眼光的黑色暴君的!」 維塔錯愕的看著眼前突然間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本能的退了兩步。 「我、我真的不曉得……我、我除了查理斯的舞會以外,就沒出過森林……啊、偶、偶爾會去鎮上買東西,不過那也很少……因為德爾多斯不准我獨自出門、但是他又不喜歡外出,所以……」 聞言,安娜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 「是了,我都忘了德爾多斯就是少數的原始人中的原始人,只有臉蛋和暴力及格其他都形同白痴的小白臉,所以在他身旁的你自然也……」似乎至此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她呵呵笑了兩聲,又恢復成最初那般嬌羞靦腆的模樣,優雅的坐回原位。「這麼說起來,你也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先是被扯進我那禽獸父王的婚外情,還被德爾多斯這種木頭人看上,真夠倒楣呢……」 維塔有些傻眼的望著她,感覺自己真的很難理解德爾多斯一家……不對,查理斯就還挺正常的,不過安娜詭異的程度卻跟德爾多斯有得一拚……不,是更甚一籌。 居然會有人以這樣的眼光看待自己和德爾多斯,維塔都要懷疑她到底是不是那個將他們視為眼中釘的國王的女兒了。 「妳不替自己父親說話的嗎?」他忍不住問道:「他、他可是被德爾多斯……」 安娜睨了他一眼,「你以為每個人都像查理斯那樣同情心氾濫?親情或信任這種東西在宮裡是不存在的,也就查理斯還會有那種妄想。更何況那傢伙,就連是不是真的為了父王母后才站出來,都還不曉得呢……我真不懂為什麼德爾多斯會看上你這種天真的傢伙?是臉嗎?不,那傢伙連我這種大美女都不放在眼裡了,更何談你……不過,這樣不就真的只能一輩子住森林了嗎?」 維塔微微動容,不自覺捏住胸口,彷彿有針刺般的微微疼痛。 「……一輩子住森林不好嗎?」 「好什麼?沒看到我這樣狼狽嗎?」安娜完全不顧森林主人就坐在眼前,回憶起自己進森林後的連串慘劇,不由得咬牙切齒的說:「什麼森林,又臭又髒,鳥禽滿天飛,真不懂怎麼有人住得下去!德爾多斯再怎麼說也是王子,虧他受得了!」 維塔一時無言以對。他不是沒想過德爾多斯究竟是怎麼想,而是那傢伙完全看不出來在想些什麼,就算有也不會對他說。 似乎是察覺維塔的反應,又或者只是單純說得口乾了,安娜稍微停下,手邊則繼續為自己盛湯,維塔那鍋平時就算煮也幾乎只能倒掉的湯就這樣少掉了快一半。 「說起來,已經在這坐這麼久了,怎麼都還沒看到德爾多斯?」 面對安娜的質疑,維塔有些心不在焉,不問反答:「妳到底找德爾多斯做什麼?」 安娜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的青年……旁邊的湯鍋上。沒辦法,停在臉上的話她會犯花……害羞。一旦她害羞,氣勢難免就弱了些。 「好吧,看在你是地主的分上,本公主就直接告訴你我不惜辛苦特地走這一趟的目的……」她抬高下巴,恨恨的說:「──『抓、姦』!」 維塔呆愣的望著她,卻不曉得是因為她說的話、還是因為不懂那單字的意思。 於是安娜又補了一句:「正確來說,是帶他去抓姦!」 (以下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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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鬍子 下】 第八章 崩毀的幕間與黑色暴君之再臨 無畏凝視著維塔的身影,看著他像個小孩子似的在不遠處東看西摸,內心直想搖頭,只覺得這青年和桃樂絲真的不像。 並非是由血緣關係所造成的外貌差異,而是內在也讓他看不到什麼共同點。雖然似乎帶有特別的力量,但性格上卻有著嚴重的缺陷。明明是由森林裡的魔女養大的男孩,內心卻如此不諳世事,天真無知到讓令人發笑的地步。 實在是越看越不像是那女人會養出來的孩子。 ……不,如果是在認識巴洛克先王之前的桃樂絲的話,說不定還有可能。 無畏歎了口氣,想起當初桃樂絲之所以會認識威廉,還是他介紹的。當然他也知道威廉不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不過戀愛中的女人從來都是瘋子,完全聽不進別人的話,更何況他也沒那種熱心腸去警告她。 當時的他眼中所能看到的,只有長生不老的研究。 他為了那項研究什麼都肯做,甚至也將不切實際的魔法或詛咒也列入了考慮範圍,最後更是連針對桃樂絲那邪惡恐怖的傳言也利用了。 確實,桃樂絲的髮色很詭異,抓狂起來給人的感覺也挺不對勁,陰沉卻有某種魄力,彷彿真的能夠對他人下詛咒似的。所以最後威廉以魔女為理由甩掉了她時,老實說無畏並不意外,相反的還覺得他們交往的時間已經比自己想像的長太多了。 比起那段從一開始就不被他看好的戀情,他反倒對所謂的詛咒比較感興趣。 詛咒…… 在親身體驗以前,他從來都不會對他人的詛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因為早已經習慣了。許多親人對於他所追求的東西表示鄙視與畏懼,更多的則是怨恨。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對你而言我到底算什麼……?』 『我恨你!我恨你!我要詛咒你──!』 『在失去了我以後,你將再也不會有任何的子嗣!這個國家終究會因為沒有繼承人而滅亡!』 女孩痛苦與怨恨的聲音久久縈繞在他的耳邊,然而卻沒能打斷他的執著。 而在那之後不久,不知是否為心理作祟,藍沐閑迎娶了臨國的公主為妻。 雖然因為實驗的關係導致他無法直接與未婚妻面對面,但這些年來他們的確一直都沒有子嗣。 不過對他而言,這也是可以想見的事,他依然不太意外。 或許是因為這種不管對於何種威脅或結果都無動於衷的態度,所以他給自己取了「無畏」這個假名。然而其中所隱含的真正意義,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難得的感覺有些苦悶,無畏暗自歎了口氣,想著自己可悲的實驗室被安娜那個只有理論可行,實際操作上卻完全外行的死女人搞得亂七八糟後,他也只能跟著離開城堡,跟蹤著她來到這裡,最後搶走森林裡的魔女當作報復的可笑局面。 然而最過分的是,身為中心的維塔居然是那副一問三不知的傻樣,光看就夠讓人心酸了。 真的能夠解開詛咒嗎……? 無畏無法壓抑住自己內心的懷疑,儘管這樣設想最壞後果的悲觀不是他的作風。嘖了一聲,他抬起頭,試圖揮去這樣令人動搖的想法。 當他將鬱悶的感覺連同煙霧吐出後,自己所等待的人終於出現了。 無畏一秒掩蓋掉煙斗,閃身躲進帳篷後的死角。沒多久由他所注目的方向走來了熟悉的身影,神情淡漠的男子最終停留在篷前,被看守的巨漢滿臉不耐的擋了下來。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到十步。 「喂,你走錯地方了,買奴隸的話要走正門!」相當不耐煩的看守人粗聲吼道,顯然對他們這些不按牌理出牌的客人感到厭煩。 「……青年……」 「什麼?」 「……有金髮碧眼的青年嗎?」來者語氣平淡的重覆了一次。 「啊?」聽見他這樣問,巨漢幾乎確認他是客人了,態度也好上了一點:「你是問商品嗎?我們這次的貨可比之前那些高檔多了,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從前門進入,拍賣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金髮……?」 見男人對他的話無動於衷,依舊重複著同樣的幾個字,巨漢不由得皺起眉。 「跟你說了從前門進去!想要什麼自己挑!如果你有錢的話!」 男人輕歎了口氣:「沒有啊……」 「你這傢伙──呃?」 剛要發飆,巨漢突然發現視線一晃,視野似乎上下錯開,接著便感覺身體一沉,再也沒知覺了。 男子收起長劍,慢步跨過大漢的屍體,走進了篷內。 躲在外頭的無畏表情有些僵硬,相當清楚那傢伙打算做些什麼……看樣子他們根本就沒有把這些強盜與陷阱放在眼裡,打算硬找人,沒找到就全殺了。 這根本就不是談判的好時機,恐怕維塔一露面,男人就會直接動手了。 無畏臉色難看,動作輕巧的退了兩步,打算先暫時避避風頭。那個死腦筋的傢伙一定會把整窩強盜全殺光了才有心情跟他談,暫時還不能讓他見到維塔。 趁著他還沒發現他們,無畏揪住了還在鐵籠堆裡參觀的金髮青年,也沒心思管他懷裡什麼時候多了個半大的孩子,硬拖著人就跑。 「我們是要躲誰啊?姊姊來了嗎?」 鑽進了不遠處的小巷,無畏側著身,一邊觀察著帳篷周邊的動靜,一邊將身旁的人往裡頭塞,省得他們露出馬腳。那個小強盜居然還真的跟過來了,無畏有點後悔沒直接叫他滾,搞到現在要三個人擠一條窄巷子。 更讓人煩躁的是,身為目標人物的維塔完全沒有應有的危機意識,還在那邊問東問西。 無畏瞪了他一眼:「不是安娜,是熊。」 「熊?」維塔愣了下,舉起了雙手模仿熊的動作,手中的孩子一起被他高舉,彷彿隨時都要摔下來,看起來相當危險。「那種熊?」 「不是,『熊』是代號。」無畏沒好氣的糾正:「是那個臭女人的騎士,那傢伙很危險,不能硬碰。」 「噢……那、你要找的人呢?有來嗎?」 無畏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就是熊。不過,現在不是面對面的時機,那傢伙恐怕要等任務完成才會聽我說話。」 「任務?」 「估計是沒找到人就殺死所有強盜之類的吧……」遠遠的聽見了慘叫聲,無畏加深了自己的猜測。 維塔望了他一會,歪著頭問:「你們很熟?」 無畏又沉默了,這次的時間長了點,眼神間閃過了些難以解釋的感情。 「……不熟。不過,對現在的我而言,算是最熟悉的人了……沒有人比我了解他的思想與身體。」 「不是敵人嗎……?」維塔遲疑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連忙追問:「所以他知道德爾多斯在哪裡嗎?」 「因為是安娜的騎士,所以是敵人。不過在命令以外,他對我們並沒有敵意。所以我們必須等他任務結束後才能出面。」一掌捂住維塔還想開口的嘴,無畏有些不耐煩的說:「你那個什麼黑王子的事我也會問清楚,現在先給我安靜待著,別再說話了。」 因為無畏這麼說,維塔也只好摸摸鼻子,有些不情願的蹲在牆後等待。雖然不太清楚到底為什麼要躲在這裡,不過即使不像無畏那樣緊張的探頭張望,他也知道外頭發生什麼事了。 血腥味逐漸轉濃。 抱緊了懷中的孩子,後者幾乎光溜溜的被裹在殘破的布團裡,冰冷的手腳垂掛在外,沒有半點動靜的被他攬著。維塔用臉頰蹭了蹭,然後歎息。他想這孩子的母親八成也死了。 「為什麼連奴隸也要殺掉呢?那不是商品嗎?」 「……是我失算了,」無畏接了他的話,喃喃道:「看樣子她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你身上了,甚至連那些商品也不屑一顧。當然這不是指她的癖好沒有傳聞中瘋狂,而是你對她而言更勝於那些人偶。安娜對你的執著遠超乎我的想像。」 沒想到她會那麼在意他當時說的那些話。無畏心想,說不定那女人對長生不老的執著更勝於從前的自己。 維塔有些迷惘的抬起頭,問道:「為什麼呢?在姊姊來到森林以前,我並沒有見過她啊。」維塔想不明白,安娜對他的態度雖然有些怪異但還是挺和善的,甚至趨近於迷戀,他原本以為那是因為她喜歡他的臉的緣故。 少年淡金的瞳孔凝視著他,突然問道:「使人長生不老這種事,你做得到嗎?」 維塔愕然,搖了搖頭回答:「怎麼可能呢?那樣的話媽媽也就不會死了!」 說的也是……無畏喃喃道。 「那,詛咒人無法死亡呢?」 「呃?」 「無法死亡,永遠以同樣的身軀面對世間的變化,成為不老不死的妖怪,只能四處遊蕩,再也無法回歸塵土。這個你做得到嗎?」 維塔沉默了。 前者和後者本質上其實並沒有什麼差異,不過被他這麼一說,維塔突然也無法乾脆否定。 他所能做的向來都是施予負面的詛咒,但是巫婆也說過,詛咒與祝福本來就是一體兩面……這是不是代表,所謂長生不老也是這樣的東西? 維塔沉思的表情,少年全都看在眼裡,他也曉得前者答不出來,所以就沒再追問,只是將注意力轉向牆外。 又等了好一會後,無畏說道:「差不多了。」 聞言,維塔和後方的蒼蠅站起身,他們同時也發現原本還聽得見的悲鳴和慘叫聲已經平息了下來。 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蒼蠅臉色慘白,不曉得是否是因為聽到了同伴死前的哀號所以太過害怕,表情顯得很僵硬。 無畏懶得理他,逕自走出巷子,領著維塔低調的拐了幾個彎以後,繞到了不久前他們還待著的地方附近,掩藏在濺了鮮血的鐵籠後面。 光是在這裡,他們就能夠感受到強烈的死亡氣息。 在幾乎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之後,所見的是被鮮紅色侵蝕了的大地。 滲入了血液的泥土轉變為深褐色,表情淡漠的男子就站在那堆失去生命氣息的鐵籠子之中,握在他手中的長劍依然在滴血。 原本無畏打算安靜地接近的,不過男子卻突然將僅看得見的一隻眼睛轉向了他們。 無畏嘖了一聲,瞪了眼維塔的雙腳,銬在他腳上的腳鐐發出的聲音打碎了他的預算。於是他只好掀開斗篷帽子,光明正大的往他走去了。 代號為「熊」的男子安靜的看著他們,對於無畏的露面只是稍微眨了眨眼,並沒有太多反應。倒是跟在維塔後方的蒼蠅是首次見到無畏的臉孔,因為年齡與原先想像的落差過大,讓他震驚得全身僵在原地。 「那女人在附近嗎?」聳了聳肩,無畏狀似輕鬆的往他走去,最後在離他五、六步遠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維塔注意到他一瞬間回過頭,示意他別把臉露出來。 「殿下……不在這裡。」思索了會,男子略為低沉的聲音帶著些許遲疑,他注視著無畏:「您為什麼……」 「熊,上次讓你帶回去的假藥怎麼樣了?」無畏打斷了他的話,問道:「有瞞過去嗎?」 熊一愣,怔怔的凝視著他好一會,皺著眉回答:「殿下……沒多說什麼。」 無畏得意的笑了笑:「那當然了。她既然會觀察我,我也就會觀察她,弄幾個假藥騙過她的眼睛還不成問題。」 聞言,熊看起來更不開心了,但也沒開口表示不滿或發怒,只是悶悶的別開了視線。 「好了,我不是來問這個的,多虧你的藥,那傢伙還活著。」從懷中抽出了煙斗,無畏輕描淡寫的說。 聽他們這樣講,維塔突然想起自己在意識昏迷時,無畏似乎也塞了個什麼東西給他嚥下……唔,話說回來,他是怎麼嚥下的? 他想開口問,但無畏搶先瞪了他一眼,像是不要他開口似的,主動敘述了當時的事。 原來無畏在把維塔帶出安娜的旅館以後,沒多久就被熊追上了。後者當然是要求要回他們的客人,不過無畏堅持不還,熊也無計可施。 雖然他大可以把他打昏再把人搶回去,不過無畏知道除非不得已,否則對方不會希望這樣做。而且相當了解熊單純個性的他,也曉得該怎麼說服他。 『你也清楚那女人的個性,她明明想要這個孩子,卻對他下毒……理由是什麼?』 『……不小心的……』 『你還真說得出口!那個神經病!這樣搞下去,就算是森林裡的魔女也會被她害死!』 『……』 『既然她想要他的能力,你不覺得與其放在她身邊,還不如交給我更有意義嗎?就像是保險箱吧,怎麼說我都比她可靠得多。』 『您……不會幫她的。』 『可是有你幫她,不是嗎?』無畏冷冷的說:『你都已經願意為了她而殺我了吧?就算下次又有同樣的事發生,你還是會站在她那邊,我有說錯嗎?』 熊的臉孔微微扭曲,但是並沒反駁。 無畏說不上內心那種接近失落的感覺是什麼,也不願承認,於是冷哼一聲,掉頭就想走。 『等一下!』 他停下腳步。 『至少這個請拿去吧,是解藥。』 熊將安娜給他的解藥扔了一顆給對方,後者接下了,捏在手心裡把玩了下,抬頭反問:『你回去打算怎麼交代?』 『……』 『她會懷疑你的,那個女人就是這樣。』無畏將藥丸收入囊中,然後又取了出來,將它彈向對方。對上後者一臉錯愕,無畏咧起了嘴解釋:『拿這個替代吧,雖然沒有解藥來得有用,但我估計也模仿了七、八成有了。從前總是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她毒殺,這種解藥多少也得準備一些。』 『可是……』 『既然有心要當個「王子」,那就好好做到底吧。』 語落,他便消失在他面前了。 之後熊也沒有再來找他,無畏估計他和安娜八成有了什麼計算,雖然今晚似乎是以大開殺戒收工,不過他不相信安娜會做打草驚蛇這種無意義的事。話雖如此,想從熊這裡問出什麼也是不可能了,這傢伙從來就是個乖乖聽從命令的笨機器。 不過,對付笨機器有對付笨機器的方法。 「綠洲裡的強盜是你殺死的對吧?」無畏問道,他身後的兩人同時抬起了頭。 「強盜……?」熊愣了愣,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喃喃道:「對了……當時死了三十二個,應該還有八個……剛剛殺了六個,應該還有兩個……」他將視線停佇在無畏身後的兩人身上。 蒼蠅瞬間就抖了下,維塔則在有所反應之前就先被無畏擋在身後。 「你為什麼殺死那些強盜?也是安娜的命令?」 熊搖頭,「不是……可是殿下待在那種地方過夜會有危險,需要開路……去程時沒發現,那些強盜有個密道,隱藏得很好……」 「所以乾脆殺掉好保障你家公主?」無畏冷哼一聲,瞬間對這問題沒了興致,改口問道:「那黑王子呢?也是你帶走的?」 「不是……殿下沒交代,原本也沒有要對上的意思,不過……」似乎是回想起什麼,熊維持平淡的表情帶上了些戒備:「那男人,危險……應該消滅。」 感覺到身後的人僵硬了,無畏握住了他的手腕。 「這是你個人的判斷?難道你不曉得那傢伙對森林裡的魔女很重要,安娜也不可能要他的命?」 熊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這是事後的判斷……之所以會和他正面接觸,只是個意外。我原先對他並沒有敵意,黑王子是自己注意到我的,從在烏鴉森林時就……」 從在烏鴉森林時……維塔想起了在安娜來到森林那天,抱著他睡覺的德爾多斯的確說過森林有些奇怪的地方。 雖然沒有說得很清楚,不過他有提到少數林木與烏鴉遭到破壞的事。 原先維塔只是不怎麼在意的猜測那是安娜做的,看來並非如此…… 確實,安娜一名嬌生慣養的公主不可能隻身一人進到烏鴉森林,同時維塔想起了她最初的確是有說過──『我是為了找人才來到這裡的,沒想到負責帶路的隨從說要去取水後卻再也沒回來……』 隨從。 維塔抬起眼,首次正視著站在前方不遠處的男人。 「所以,他現在在哪裡?」無畏問到了最重要的事,精神也集中在對方身上。 「不清楚……」露出了迷惘的神情,熊回答:「在我刺了他一劍以後,黑王子突然……」 突然一把匕首就刺穿了他的胸口。 獨眼的男人低下頭,震驚的望著不帶殺氣突然站立在他面前的斗篷人,對方高抬的右手緊握著匕首,而那把匕首則深深埋入了他的胸膛。雖然因為幾乎本能的直覺,他微微一退閃過了心臟位置,不過情感上還是驚訝得難以反應。 全都不過一瞬間的事。 熊看到了由斗篷中抬起的臉孔,那雙墨綠色的眼眸不帶感情,也沒有他熟悉的殺氣……彷彿幽靈似的。 被人突襲的事實讓他感到茫然,連不遠處的無畏也是震驚的呆望著他們,原先緊握著維塔的手掌就維持著抓空的姿勢,直到熊噴了口血,維塔拔出匕首、吐出了句「去死」,並再度揮起刀以後,時間才又終於開始運轉。 「住手──!維塔不可以!別殺他!」無畏驚慌得大叫:「熊──快閃開!」 回過神的熊瞬間就拉開了與維塔的距離,後者因為他的抵抗被推得踉蹌了兩步,斗篷跟著飄落,露出了金髮的青年外貌。 「你……」熊捂著正冒著鮮血的胸口,有些疑惑的瞇起眼:「……不是強盜?」 「去死……」維塔只是面無表情的凝視著他,搖搖晃晃的往他靠近,「傷了德爾多斯,我要你拿命來賠……」 「你不是強盜,那麼剩下的強盜在哪裡?」彷彿完全沒感覺到自己受了重傷,熊只是狼狽的彎著腰,疑惑的思索著。就算另外那個斗篷人是強盜,可是這樣還是少了一個,其他在場的應該全被殺光了才對。 「現在不是在意那種事的時候吧!」無畏氣急敗壞的吼著,抽出大刀企圖阻止維塔:「給我冷靜點!你殺死他了是要怎麼問出黑王子的下落?那傢伙不是敵人!」 「傷害德爾多斯的通通都是敵人。」維塔面無表情的說,以小刀隔開了大刀,毫無退讓,「阻止我的話,你也是敵人。」 「你……!」無畏氣到發抖,直罵為什麼他遇到的人都是一發起脾氣就成了神經病的人,更可惡的是自己弱小的身體與力氣,連阻止一個抓狂的瘦弱青年都辦不到,更何況他手裡還抱著個孩子! 正想著是要繼續說服他比較好,還是直接聯合熊壓制住維塔較妥當,無畏一邊擋著他一邊移動。然而還沒等他想出個較有利的解決方法,地面卻突然開始震動。 「怎麼回事!」 「是炸藥!」蒼蠅突然尖叫。 他就一直覺得濃重的血腥味裡還混有股奇怪的熟悉氣味,但是因為幾乎被壓過去了,他才沒有想起來……那是火藥味! 炸藥,是他們強盜團威力最為強大的武器,也就是說──蒼蠅猛然抬頭,看到從帳篷後的地面下冒出的頭顱──強盜頭子猙獰的笑容正如往常那般掛在他的臉上。 連他也被背叛了! 蒼蠅震驚的察覺,強盜頭子根本就沒有把他們埋伏的手法告訴他,想必是覺得自己不值得信任;太過在意維塔的他竟然也沒想到這個最該懷疑的可能!然而在名為熊的男子的襲擊下,沒能來得及部署完畢的強盜殘黨就這樣被殺得一乾二淨,僅剩下早逃到密道裡的強盜頭子,以及跟著無畏他們跑去避難的蒼蠅。 「為什麼這裡會有炸藥?」無畏錯愕的回頭,震動還在持續,建築物接連倒塌爆裂,碎石飛濺。他心裡估計如果真是炸藥,恐怕也不是小數量……這怎麼可能?僅憑區區四十人強盜團? 但顯然維塔沒有他那麼在意這些問題,甚至沒有注意到這些震動,僅是撞開了無畏,徑直朝熊衝去。 「給我停下,你這神經病──」還沒罵完,無畏突然一滯,倒抽了口氣後拔高聲調:「維塔──上面!」 大片的陰影蓋住了他,維塔抬頭,見到是因為炸藥的波及而倒塌的大鐵籠,眼看就要砸向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幾步遠的熊衝了過來,一把抄起他,以身體擋住了所有即將面臨的衝擊──維塔瞪大了眼睛,無神的瞳孔裡恢復了點光采。 鐵籠撞擊地面,砸出了巨大的聲響,地面激起風壓與塵霧,像是骨牌效應似的,整片土地由此開始往外擴散碎裂,凹陷了個大坑。 蒼蠅原本想逃,但卻突然遲疑了。他回頭望了眼維塔和熊被壓住的地方,沒來由的想起金髮青年所給予的恐怖與笑容。 更現實的是,他清楚地底下是什麼地方,事到如今大概也只有他和強盜頭子知道了……如果無畏或者安娜公主想要追查那兩人的下落,絕對會從他或頭兒那邊下手,到時候自己一個小小盜賊根本無法抵抗整個布魯士王國。 蒼蠅有點猶豫,但現況無法讓他再繼續猶豫下去了──只能賭了,賭他向來能夠躲過災厄的直覺! 他衝向帳篷邊,強盜頭子正掙扎著想從人工的地道中逃出,蒼蠅將他拉出來,在後者還想誇獎他的時候將他往旁邊一推,並在他錯愕的目光下跳入坑道,同時帳篷也跟著倒塌了。 (以下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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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淚 上】 第一章 辦公室的復出計畫 厚重的公文堆滿了整間房。 沉默的凝視著原本應該寬敞舒適的廳房,此時卻被各式各樣的文件給堆得幾乎看不見對面牆壁──不論是大廳中央加長型工作桌上、或者兩旁的桌椅,甚至是占用了一部分走道的、那些光看就足以令人退卻的公文山……站在門邊的中年男子偷瞄了眼身前的少年,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他確實因為緊張而吞了吞口水。 儘管對方的身高還不到他的胸前,而且自己還是整個國家的實權掌管人,但眼下少年的沉默卻讓他感到既緊張又壓抑。 他很想偷偷看對方現在到底是什麼表情,卻不敢輕舉妄動,就這樣安靜了好一會,男人終於看見少年默默的從懷中掏出一支煙斗,並點燃。 白霧裊裊而升,在吐盡了口中煙霧後,少年略顯沙啞的嗓音淡然的傳來:「全部燒掉。」 「請陛下萬萬不可!」聽見他話的瞬間,中年男子立即臉色大變的喊道,就怕他真的一把火將眼前這些堆了好幾年的公文給燒了。 所幸似乎也只是嘴上講講而言,被喊為陛下的少年──布魯士的藍鬍子,蹙著眉咬著他的煙斗,然後跨過腳底下擋路的文件走進大廳,有些不滿的說著:「就算是有段日子沒批了,也不應該這麼多吧?你們都幹什麼吃的?」 「不、其實大部分都是要請您過目簽名的……」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中年男子看起來很無奈,連解釋也有氣無力。 事實上,不管是要簽名或者是要請國王陛下親自看過的,往往無法順利送到把自己關在地下室的藍鬍子手裡……雖然當初是他們這些大臣為了維護王家威嚴,所以才膽顫心驚的建議國王移駕至地下室;然而卻沒想到國王陛下本人居然從善如流,完全沒有威嚴受到侵犯的憤怒,反而如魚得水的專心搞起他的實驗,除了急件外連其餘必要的批文或接見都懶了,直接一句「等我有空再說」就把他們給擋在門外。對此,受命接下王城代理的中年男子直感哭笑不得,這根本就不是「有段日子沒批」就能夠帶過去的量吧。 本來像這種艱困的時機,應該要請王子、公主殿下作為代理好管理國家才對,不過一個、兩個卻都相繼失蹤,唯一餘下的藍沐閑王子顯然也不適合處理政事……但這又不可能讓只有名義上有資格的安娜王妃處理,就只好一直擱著了。 「嘖,事情都這麼堆著,難怪治安爛成這樣。」咕噥了一句,少年有些惱怒的揮開桌面上的公文。 將附近的文件弄得亂七八糟後,他一屁股坐上了被推出了一塊空位的桌面,並抖了下煙斗上的灰。看著落下的灰撒在文件上,無畏蹙了蹙眉,開口道:「夏克林,不想這些破紙被燒掉的話,就給我弄個菸灰缸來。還有,桌面上的公文全都撤到旁邊去,要批的依照內容項目分類弄上來,其他瑣事你自己知道該怎麼處理……嘖,看到這麼多東西亂堆就煩,你們真的有在整理嗎?」 「陛下……您、您真的要處理……?」聽見對方連串的命令,被喚為夏克林的中年男子再度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了。只見他滿臉茫然的凝視著臉色不太好的少年,心情也不曉得是驚喜多點還是驚嚇多點。 「我回來的時候不就說過了?」看到對方表情,無畏沉下了臉,顯然對於自己的重複命令遭到質疑感到不愉快。 ──他大約是在兩個禮拜前回到王宮的,當時第一個趕來接駕的就是眼前這男人,也是實際上暫代他職務的重臣。 要無畏來說,夏克林就是個腦筋有些死板、重大事件不敢自己做決定的軟弱男人,要不然許多文書工作與瑣事他都能處理得又快又好,而且在某些小地方上挺為細心,完全就是塊當全能助手的材料。 「啊、不……可是、您的實驗,您的……」抿了抿嘴,夏克林猶豫半晌,才又低聲說:「您的詛咒呢……?」 聽見這個問題,無畏沉默了會,才別過臉回答:「那個大概是沒問題了……總之,在把該處理的事情搞定之前,我不會回地下室的。」 ……回地下室……說得好像只有地下室才是國王的家似的。 雖然心裡這樣吐槽,但夏克林對於無畏所說的話其實還是很震驚加感動的──國王居然說他要認真工作! 深知道對方如果認真起來有多麼驚人的夏克林就差沒痛哭流涕了,而且說是「把該處理的工作搞定之前」,這不就等於是說他不打算回地下室了嗎! 所謂「國王該處理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處理得完的,每天都有不同的事和新的麻煩,這才是所謂王者的義務。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話,說不定藍鬍子這次真的能夠正正經經地當他的國王──思及此,夏克林趕忙在對方回心轉意之前,搶先讓幾個侍從依著無畏的意思整理好房間,並在內心盤算著所有該處理以及該報告的事宜。 雖然國家大部分的概況這兩個禮拜裡都已經向藍鬍子報告過了,不過有些比較複雜的還是需要花時間細細討論,更何況國家無主的空窗期實在是太長了,恐怕連續說個幾天幾夜都難以讓對方了解。 這幾年來,雖然國家逐漸荒廢,但還是在國王的任命下苦苦支撐的夏克林,終於是撐到這種要死不活的地步。 快滅了,可是還沒亡。 其實如果他直接取代藍鬍子的地位的話,說不定情況還會好點,但是他沒有。這不僅是他的能力不到,也是他的意志不可動搖。 同時夏克林也明白對方清楚自己不會那麼做,如果他依然如同自己印象中的那般善於洞悉他人的話。 凝視著少年爬上高級檀木精製而成的椅子,夏克林一面在手持的記事本上寫下「將王座撤換為幼兒尺寸」,一面思考著今後該如何對外解釋少年的身分問題。 如果無畏打算暫時在城堡內活動的話,沒有個能讓大家接受的名頭恐怕是不行的。藍鬍子這個稱呼大概是用不了了,但貴為一國之主,默默無名到被站崗的守衛擋在門外,也未免太過難看。 這麼一恍神的時間,他的思緒不由得飄回到兩個禮拜前──當自己接到了安娜王妃回城、以及有名持有御用通行證的少年被獨自擋在城外的消息時的事。 然而事實上,安娜在得知了宮內絕大多數人都不曉得無畏的身分後,也完全沒有替他澄清的意思,乾脆就放任守衛們對他的盤點,並以看了就讓人倒胃口的虛偽笑容跟他揮手道別、領著維塔跟德爾多斯先行進城;最後無畏是在黑著臉亮出御用通行證、以及聞風趕來的夏克林的招呼下,才終於得以進城的。 見到無畏的瞬間,夏克林幾乎是用鬼哭神號的氣勢來迎接,並怒斥了幾名守衛不長眼後,才態度恭敬地把無畏迎了進去,當場嚇掉了幾名守衛的下巴。 夏克林記得自己在這之前最後一次見到藍鬍子,是他滿身是血的從地下室走出來的時候。 當時他差點沒嚇壞了,然而對方只是臉色很難看的搖搖頭,要他不要多問。所幸少年除了全身是血以外,看起來似乎沒受什麼傷,並且固執地表示要出城一趟,什麼時候回來不曉得,城裡就交給他了。夏克林連勸說的餘地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國王拋棄了國家。 這段期間內,夏克林天天胃絞痛,就是擔心那個任性又聽不進別人說的話的國王出什麼事、或者乾脆一去不回了,偏偏那個時候安娜王妃也出城旅遊了不在宮裡,夏克林隱約覺得這兩者間有什麼關聯。 好在這份煎敖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長,如今國王回來了,還偕同安娜王妃一起,以及兩名奇怪的客人和一頭熊。 但是,為什麼藍鬍子會和安娜王妃一起回來? 夏克林感到疑惑。 照理說,王妃應該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藍鬍子、也就是她的公公才對。就算是在這座城裡,知道的人也極為少數,多半都是國王信任的重臣;其他人不是把他當成是夏克林的兒子、就是不曉得是哪個貴族的孩子,否則那些侍衛也不會把他擋在門口了。 夏克林有滿腹的疑問,但國王才剛回來,他也不敢問得太多,只覺得他們這趟外出似乎發生了不少事,甚至回到城裡的國王並沒有趕回他的地下室,反而是問起了城裡的近況和積欠的公文之類的事──就算只是隨口問問,這還是讓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行走在王宮走廊間的少年凝視著周遭的眼神帶著淡淡的懷念,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好好看著自己生活的地方了。雖然他離開的時間其實並不長,但卻真的已經很久沒有離開窩著的地下室;像這樣在宮裡四處走動已經不曉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更何況就算是在他還會這樣四處走動的時期,無畏也從來沒有將心思放在這些無意義的事物上頭。就算是夏克林,內心深處也不得不這麼想,比起他這個連王宮裡有幾間廳房或幾位大臣都不曉得的國王,後來嫁過來的安娜王妃無疑更稱職一些。 「您這一趟出去,到底都是去做了些什麼呢?」夏克林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他實在是太好奇了,自家國王的心境上顯然有了些變化。 「算是民間視察吧。」藍鬍子這麼回答。 夏克林無言了,他完全沒辦法相信這種答案。 那個向來只重視自己實驗的男人會關心百姓?這種謊話還是拿去騙鬼吧,如果說是用在藍王子身上還比較有可能一些。 話說回來,藍王子上哪去了? 夏克林記得藍王子是跟著安娜王妃出去的,然而現在安娜王妃回來了,他卻沒有看到藍王子,藍鬍子也沒有對這件事表示什麼。還有那兩個奇怪的客人,居然被安排至原先國王居住的東側地下室休息,這又是什麼意思? 然而還沒等他想個明白,國王陛下接下來的行為又嚇壞他了。 他居然開始認真問起了這幾年來的國家變化、難民流動率、宮內鬥爭、奴隸制度、國家內部與四周的動亂等等等的問題,而且顯然不是隨口問問,而是真的想弄清楚,表情猶如他專注的搞著他的生物實驗那般! 夏克林幾乎要痛哭流涕,這樣的藍鬍子真的已經好久不見了,久到他完全不敢再多問問題,就怕打斷似乎要認真向上的國王陛下。 於是這幾天夏克林幾乎片刻不離身的跟在無畏身旁聽候他的差遣,同時執行自己平時的工作。偶爾會有部下跑來跟他報告一些事務,注意到無畏的存在還會好奇得多瞄兩眼,但絕對不會有人想到那位少年就是傳說中失蹤已久的藍鬍子。 當然他也有派人觀察安娜那邊的狀況,聽說後者打從回來後就開始大興土木,派人在後宮庭院裡建造小型森林,說是要養寵物。 安娜行事素來張揚,這次搞這種動作夏克林也沒太放在心上;相比之下,她的另外兩位客人就要低調很多,幾乎都關在地下室裡沒聲沒息,只有被指派的侍從會在固定時間送餐點過去而已。 不過,比起那些來歷不明的人與莫名其妙的王妃,令他真正在意的,還是眼前的少年。 凝視著坐在案前快速批改公文的少年,夏克林感覺視線有些模糊,止不住內心的感動。 說真的他一度以為這個國家沒救了,畢竟國王是那副德性、王子又是那副模樣、王妃更是慘不忍睹,怎麼看都是個毫無希望的國家,他甚至想過國王說不定也覺得就這樣放著崩毀也沒什麼不好,反正他心裡有的只是他的實驗。更何況藍鬍子其實很聰明,聰明到對毫無懸念的事會連點補救的意願都沒有就放著讓它爛;也就是說,如果國家真的註定滅亡,他絕對不會還像現在這樣試圖做些什麼。 「國庫的對帳表是怎麼回事?」凝視著手中的幾張文書,前頭一直掃得很快的無畏停下了動作,微微瞇起眼睛質疑道:「這個量跟我印象中的完全對不起來吧?」 「呃……」早有被點名的心理準備,夏克林微微一顫,硬著頭皮答道:「因為、自從安娜王妃嫁過來後,宮裡舉辦舞會的機率大增,幾乎每個禮拜都有兩場,還有就是修繕和購買奴隸的費用也增加了不少,以及部分討好王妃殿下的大臣……」 「不對,我不是說這個。」無畏不耐煩地打斷他,甩了甩手中的紙張。「我指的是進帳的數字,相較從前增加太多了;同樣的,支出量也大幅增加,但最後的餘款居然比從前還少一些?」 「呃、因為、各方面的支出越來越大,國庫方面有見底的危機……」聽著對方條理分明的質問,夏克林感覺有點冒汗,但還是堅強的回答了:「經過王妃與藍王子,以及……您的同意,賦稅這部分於三年前按照城鎮分區各調高了百分之三十左右……」 「我什麼時候同意的?」無畏拍桌,有些惱怒的低吼:「城都原本的稅收就已經百分之三十了,現在居然又提高百分之三十?更別談邊境之都,那根本就是搶劫了吧──你們是存心要激起人民暴動的嗎?」 夏克林臉色有些發白,但也無法對對方的指責有所反駁,最後只能委屈地針對國王當時點頭的部分回答:「就在、之前您忙於實驗的時候,我提過實驗基金有縮減、您便隨口同意提高賦稅……然後藍王子直接代簽了名……」 「……」 無畏收回了拳頭,有些無力。 「……這部分我會再仔細斟酌,下個月確定調整稅率後重新公布並當期執行。」 將手中的文件單獨置放在桌角堆疊著,他重新埋頭處理下一份公文,揮筆的同時也開口換了問題:「跟我報告安娜的勢力。」 夏克林抿了抿嘴,再度說了令他有些尷尬的答覆:「幾乎是城內的三分之二。」 無畏沉默了下,沒有抬頭也沒有停下動作,只是吩咐了一句:「繼續說。」 「安娜王妃善於交際,舞會更是頻繁的舉辦,再加上她的外貌、以及未來的地位,許多對陛下不滿的下臣幾乎是立刻就站在安娜王妃那邊了。最初還沒有這麼明顯,然而隨著陛下與殿下消失的時間流逝,大家都產生了王妃才是國家主人的錯覺,所以……」 「這算什麼?」無畏冷笑,「她的外貌與交際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大的影響力我不清楚,不過地位什麼的是我賞賜給她的,如果我站了出來,他們還會蠢到站在她那邊來對抗我嗎?」 夏克林沉默了下,才有些苦澀的開口:「陛下,您消失的時間真的太長了……。」 事實上,夏克林覺得說「三分之二」都算是保守了,除了他們這幾個少數知道無畏真正身分的親信外,夏克林真的不曉得還有誰會選擇站在對國家不負責任的藍鬍子這邊的。 聽見他悵然的語氣,無畏沉默了。雖然原先就有估計到安娜的勢力不小,但看樣子宮廷鬥爭的問題遠比他想像中還要來得大,恐怕就算自己真的站出來也討不了什麼好。一國國王做到這麼憋屈,居然被媳婦壓著打,他大概也是頭一個了。 不過現在的重點倒不是有多少人聽她的使喚……無畏放下筆,轉而敲著煙斗,咚咚咚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裡格外響亮。夏克林凝視著他,知道這是對方思考時特有的動作。 終於,少年抬起了頭,銀髮下的瞳孔閃過一絲精光:「傳本王命令,從現在起宮內嚴禁舞會與任何不必要開銷,哪怕是安娜的命令也一樣,國庫的公款使用全都需要我的簽名同意。」 「咦?可、可是……」夏克林臉色微微一僵,他知道這個命令等於是將國庫私有化;然而就算藍鬍子是國家的主人,也無法兼顧國家的任何需要,更何況只要牽扯上錢,鬥爭就會演變得更加劇烈。 「只要有正當理由,全都可以上報申請,只是目前改成需要由我本人親自同意──如果抗議,就代表本身心懷不軌不是嗎?至於安娜那個女人,她沒有資格對我的決定發表意見。」看見對方欲言又止的表情,無畏抬手阻止了對方,「如果有異議,就隨便安個罪名,將她強制遣返回國甚至處死──好比說,毒殺了她的未婚夫什麼的……。」 「陛下!」夏克林嚇呆了,沒想到會聽到對方說出這種話;倒不是因為他蠻橫的作法,而是驚覺到安娜背後的流言以及到現在都沒看到人的藍王子──雖然之前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如果她知道了藍鬍子與藍王子的真實狀況,這一切卻變得極有可能──難道說這份聽似強壓的罪名……其實是真的? 沒有理會對方翻攪的思緒,少年僅是沉著臉哼哼著:「反正現在也沒人會來礙事了……。」 「陛下!王子殿下他到底是……?」 「他沒死,不過不會再回來了,要不然我現在幹麻這麼麻煩親自處理這些瑣事?」似乎是嫌他囉嗦,無畏不耐煩的罵了一聲,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總之,財務控管的權力我要完全回收,在正式訂定新案之前專制獨裁是必要的,不從者直接押入大牢,管他什麼皇親國戚都一樣。」 夏克林深吸口氣,總算深深的感覺到對方的決心,他是很認真的要統整這個國家了──以一國之君的身分。 雖然有些擔憂藍鬍子這樣的蠻橫作風會引發的反彈,但他也知道對方不可能沒有考慮到自己所擔心的事;雖然現在外表是這副模樣,但藍鬍子畢竟是經歷過真正大風大浪的人物了,有他自己獨到的統治方式。 夏克林對他的能力有絕對的信心,然而這次跟之前卻有個最大的不同……他欲言又止,直到被無畏不耐煩的瞪了一眼,夏克林才終於囁嚅道:「可是、您現在的模樣,恐怕就是跳出來自稱為國王,也不會有人相信的吧……。」 這的確是最大的問題。 如果沒有個足以懾人的身分,那麼計畫得再好也沒用,根本就不會有人重視。 無畏歎了口氣,雖然這部分他也早想過了。 「對外公布藍鬍子已經病死了吧。」 「……什麼?」 「同時由他的兒子繼位,與新法上任同步施行。」 對於無畏語氣平淡的吩咐,夏克林顯然有些轉不過來,呆了半晌才愣愣地反問:「死了?可是您不是……?啊、是要讓藍王子繼位的意思嗎?但您剛才不是也說了殿下他不回來……?」 「誰說要讓那小子繼位了?那種人當得了王嗎?」無畏鄙視的哼了一聲,像是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我說的當然是我,反正藍鬍子對外宣布病了那麼久,期間就算再弄個兒子出來也不奇怪吧?就拿這個名頭重新復出吧。」 夏克林表情古怪的瞪著他,總算稍微理解了他在說些什麼……成了新王的藍鬍子的兒子,其實就是藍鬍子本人? 雖然很滑稽,但或許是個可行的辦法……不過…… 「陛下……您實際上應該已經八十五歲了吧?突然冒出個十三、四歲的兒子……?」夏克林有點遲疑,在七十幾歲時又生了個小王子,這、這也太厲害了吧?完全無法想像會是個身患重病的老人啊…… 「是十六歲!」無畏拍桌怒罵,罵完又覺得不太對,連忙補了一句:「我是說現在的外表是十六歲!」 呃……好吧,就算外表年齡換算起來應該是十六歲才對,但重點是一般人的感觀吧?更何況十三歲和十六歲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夏克林擔心的是這個謊言的漏洞實在太大了,簡直不讓人質疑都不行。 無畏顯然也自知理虧,站在案邊沉默了半晌沒吭聲,好不容易重新坐下,才有些不情願的改口:「那就說是藍沐閑的兒子吧……。」 聞言,夏克林露出了更加古怪的表情。 藍王子現年應該二十六歲了,有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兒子……雖然有點過早,不過貴族的孩子風流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雖然以藍沐閑王子的狀況來說,他恐怕連怎麼生小孩都不曉得。 不過重點是…… 「和誰的小孩?」夏克林有點遲疑地問道:「安娜王妃嗎?」 無畏一口煙差點沒吞下去,整個人因此嗆得咳嗽連連淚流不止,桌邊的茶水也被他拍得砸碎在地,嚇得夏克林連忙趕來拍背,並喊著守在門外的侍女們重新倒水端茶過來。 「陛下!陛下您還好嗎?」 「閉嘴──!」被嗆到眼眶都紅了的銀髮少年凶狠的抬頭瞪了他一眼,將身旁滿臉擔憂的中年男子粗魯的推開,憤怒的低吼道:「去你媽的那死八婆的兒子──你想讓我後半輩子都喊她母后嗎!」 「這……」夏克林有些尷尬,然而他沒說出口的是,就算是側妃的孩子,也是要喊王后為母后的吧?更何況,非正室的小王子能給眾臣的震懾力會低上很多,甚至夏克林覺得如果兩人的關係惡劣的話,以安娜王妃那種個性,說不定還會拿「小三的兒子」什麼的來嘲笑他……。 無畏在接過茶水,稍微平復了情緒之後,顯然也想到了這些可能性,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難得的陷入糾結。 最後他歎了口氣,決定暫時先把這個問題放到一旁。 反正復出的名頭是肯定要的,只是究竟要以什麼身分復出,這真的讓他有點掙扎……雖然說白了就是個沒什麼意義的頭銜,平常他也不會太在意這些多餘的無聊情緒,只要不影響結果、也不踩他的地雷的話,無畏對於他人的看法向來沒有身為國王的那種自傲,倒是看得很淡。不過在關聯的幾人都曉得他的情況、而且利害關係的對象還是那個令他感到反胃的女人的狀況下,他就有些難以接受了。 (以下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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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淚 中】 第八章 人魚的詛咒與祕密 「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 當他抱著懷中的人站在森林前,陷入了罕見的躊躇時,披著黑袍的女人這麼對他說了。 當時夕陽逐漸西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長,沉悶的空氣帶著黏膩的溫度,幾乎要有令人窒息的感覺。他緊盯著對方,神情冷淡的等待著後者解釋她出現在此的意圖。他知道自己沒剩多少時間,懷中宛如死去的青年令他心亂如麻,但自身卻無計可施──而眼前的女人顯然是能夠改變他此時窘境的人物,所以才會在這種時刻出現、並且說出這樣的話。 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也沒打算讓自己陷入被動。他向來不畏懼任何後果,所以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對方的條件。 所以那晚之後他沒有再度被迫變成烏鴉。 「但是要記住,如果你所愛的人最後並沒有愛上你的話,你的存在將會消失──」 說完那句話之後,女人就消失了,詭譎得如同童話故事中的深海女巫。 德爾多斯並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他在意的僅是自己的確破除了維塔當初對他下的詛咒、並且順利帶著他回到森林的結果而已。 那之後,維塔說他之所以解除了詛咒,是因為自己放棄了過往的信念、已經死過的關係;德爾多斯並沒有對此加以反駁,但心裡卻知道實際上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並沒有完全捨棄自己,他捨棄的,僅是面對維塔時的自己而已。 「親愛的詛咒之子呀,毫不留情收割無辜之人生命的你,在面對自己重要的人時,卻猶如那惹人憐愛的人魚公主,溫柔到令人不捨的程度──這肯定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吧。」 那名女人不詳的笑聲至今依然在耳邊迴響著,他知道自己是付出了某種代價與條件去交換詛咒的解除,並且隨著時間流逝,他也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他解除了最初的詛咒,卻被施下了新的詛咒。 維塔顯然並不曉得這件事,甚至他不會曉得世界上還有其他人有著跟他一樣的能力,也不知道自己的時間所剩不多……或許他察覺到了哪裡不大對勁、或者是自己企圖隱藏的一絲焦躁,所以才會跟著不穩定。但德爾多斯並沒有讓他干涉的意思,而且他也無法跟對方開口解釋這件事,這是他當初與那名女人約好的條件之一。 他失去了某些東西,並且身體雖然不會因為日落而變成烏鴉,但卻會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虛弱──並非僅憑意志力就能改變的虛弱,那就跟他被迫變成烏鴉一樣毫無掙扎的可能,他對這樣的變化無能為力,最多就是做到他人看不出自己異常的偽裝而已。除去這點外,他的身體像是被其他活物重新組織過,就算受了重傷也能夠快速地再生痊癒──當然,他沒試過斬掉腦袋還能不能活,不確定有沒有藍鬍子那種效果,但他也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嘗試。 儘管如此,他的時間也不多了,他知道這是對方最後的那則條件。 「如果你所愛的人最後並沒有愛上你的話,你的存在將會消失──」 所謂的愛情是什麼呢? 回到森林後,他開始有時間思考當初對方所說的話。在當下他其實沒注意聽女人的條件,他只知道對方只是單純的交易,並沒有牴觸到自己的原則,甚至當時的自己也已經沒有心思去在乎那些事──只要自己不再變成烏鴉,能夠保護懷中的青年,那麼其他一切都無所謂。尤其性命,他向來都是抱持著只要有人有本事從他身上取走,那麼就算失去了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然而後來想想,他才發現自己其實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又或者是,所謂的「愛」的定義。 回到森林那天,他對維塔說自己愛他,並且後者也同樣的回應了,他們約好會一直在一起,然而女人所下的詛咒卻依然侵蝕著自己的身體,他知道再繼續這樣下去就真的會變成她所說的──自己會消失。 但是為什麼? 德爾多斯感到疑惑,並且獨自思索著這個問題。通常他在思考的時候都會變成烏鴉蹲在樹枝上,像是普通鳥禽似的發著呆;畢竟如果保持人型,維塔有很大的機率會纏在身邊聒噪,根本就無法讓他安靜想事情。所以在和維塔回到森林後,他很多時間都是像這樣蹲著,然後維塔除了忙著對路人下詛咒和研究一些有的沒的以外,就是照三餐來餵烏鴉,順便纏著他問問能不能上街逛逛什麼的。 他們的生活跟去參加查理斯的舞會之前沒什麼太大差別,最多就是巫婆不在了、維塔變得比較少提起,以及自己偶爾會應對方要求變回人型、讓對方像隻巨型犬似的撲過來而已。 德爾多斯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很滿意,但這算是愛情嗎? 又或者因為不算,所以他的詛咒才沒辦法解除? 因為時間太多了,所以有時候他會開始回想自己從前的事,從在那個王宮生活一直到進了森林被變成烏鴉之後。那就像是個交界點,他覺得從前那些記憶像是薄霧般模糊,雖然有印象,卻彷彿不是自己曾經經歷過的;如今的他像隻普通的鳥禽般平靜、只需要思考最基本的需求,惟獨在面對維塔時才稍微感覺到那些許久不曾起伏的情緒。後者每一次跑到底下喊著他的名字的時候,牠都蹲在樹上安靜看著,凝視著那抹為了自己四處亂跑的身影;這樣的場景持續了好幾年,只有牠與那名青年,而牠感覺到對方就這樣毫無自覺的闖入自己封閉許久的內心。 德爾多斯知道維塔對自己而言是特別的,他想把他綁在自己身邊,讓他只想著自己,甚至不想讓他走到外面接觸任何有可能改變他想法的事物──這種近似獨占慾的執著是他過去從來沒有過的心情,外頭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不上。 但是他不確定這是不是愛情,或者只是好不容易找到喜歡的東西所以不想拱手讓人而已──或許本來他也不會思考這種問題,畢竟對他而言喜歡的東西收著就好了沒必要再加以分類──但是女巫對他所下的詛咒沒能解除這點,卻令他有些在意。 他懷疑自己可能搞錯了什麼,其實他們應該是更接近於家人的感情?又或者是被他鄙視過的友情?雖然從前從來不曾體會過,但是這座冷清的森林裡只有他與維塔,好不容易產生的感情他卻因此無法命名。 於是在安娜闖進森林裡要求他們一起走一趟布魯士時,他最終點頭了,因為他知道在這座森林裡無法得到他要的答案,他必須在自己的身體崩潰之前確認維塔對他的感情究竟屬於哪一種。不是為了解除詛咒,而是他固執的想要得到答案。如果森林裡因為沒有其他人類的關係而無法確定,那麼他就帶他出去尋找答案。 ……但是,他卻也因此感到害怕。 如果不是的話,他該怎麼辦? 如果維塔對他的感情只是因為從小孤單寂寞,所以本能的揪著最靠近的人不放、其實只要換個人就能夠得到同樣的安慰的話,極度重視尊嚴、卻像個傻瓜一樣投入的自己,該做的不就是殺了他嗎? 就算維塔是自己好不容易願意接受的人,但如果對方對自己不是同等價值的重視,那麼自己為什麼還需要這種弱點? 他不需要膽顫的自己,也不需要會因為環境而動搖的對象,像這種無法掌握的東西,如果得不到那麼就毀掉── 「如果我願意愛你,我願意努力理解你那灰白的世界,那麼你可以試著接受我嗎?」 「請相信我,你應該能夠感覺得到……我們是一樣的。」 一樣空虛。一樣是個怪物。一樣站在死亡邊緣。 摀著發脹的腦袋與被刺傷的左肩,德爾多斯變回了烏鴉等待即將到來的青年。凝視著對方激動焦躁的神情,德爾多斯感到徬徨,所以他留下了話以後離開了,帶著他不願意被任何事物所綑綁的驕傲。 直到他連那份驕傲也捨棄了為止。 ──什麼都無所謂了,只要維塔還活著,他就覺得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然而,也終於到極限了。」 再一次見到那名對他下了詛咒的女巫,對方依然是帶著交易的目的而來的,同樣的他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以謙卑的視角抬頭狠瞪著對方,然後接受了她對他的詛咒。 凝視著自己開始發黑潰爛的左手,德爾多斯握緊了拳頭,然後站了起來。 他走出了這段日子以來匍伏著的黑暗房間,才發現自己原來仍然待在布魯士的王宮裡。他的出現讓藍鬍子和安娜都震驚了,那表情像是自知將面臨什麼樣的懲罰,只能慘白著臉等待審判。不過德爾多斯並沒有時間算帳,他宛如這座城真正的王者般,讓他們替他準備了些東西,並用繃帶將自己的手臂和身體綑了起來,然後質問維塔的下落。 只要身體還能動,他就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儘管他知道這具多次受到詛咒的身體再也撐不到下一次的交易,他也沒有絲毫的恐懼。 他的模樣落在他人眼中顯得詭異又恐布,然而注視著他的藍鬍子卻彷彿理解了些什麼,淡金色的眼眸閃過了些許複雜與悲哀的神情。少年並沒有介意對方自居為王的態度,反而讓底下的人照著他的吩咐做了。 在德爾多斯將一身都打點好後,無畏屏退了其他人,而心中有鬼的安娜更是恨不得不要見到德爾多斯,很難得的順從了他的意思逃得飛快,將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那女人是什麼人?」將隨身攜帶的黑劍佩掛在腰側,德爾多斯冷淡地問道。 無畏抽著煙斗,吞吐了兩個煙霧後才慢吞吞的回答:「希爾堤薩寞,布立亞的使者。」 「布立亞……?」德爾多斯瞇起眼,他記得沒錯的話,過往的巴洛克一直很努力的想討好他們,而自己則是最大的阻礙。「以神聖光明聞名的宗教國家,所派出的使節卻是個擅於下咒的女巫?」他冷笑,也不曉得是覺得諷刺還是覺得眼前的少年在騙他。 無畏沒有為自己多加解釋,這種隨便問問就能證實的事他實在沒有特別澄清的必要,比起這些,他還比較在意對方所說的話,一雙眼睛也直盯著對方纏著繃帶的身體。 因為知道問了也得不到回答,所以他抬起眼,對上對方的視線:「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德爾多斯收回視線,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找回維塔。」 「見他最後一面?」 德爾多斯沒有應聲,甚至沒有拔劍,這讓無畏感到有些意外。 他跟眼前的男人雖然不是太熟,不過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更何況德爾多斯這一型的就算心思不好猜、行為模式至少還是比較好掌握的。從之前維塔還在這裡時,他在地下室裡就已經感覺到對方的不對勁,然而沒想到那份不對勁到了現在依然存在。 德爾多斯是個被詛咒的人,這點在認識維塔以前他就知道了。並不是只有威廉在注意桃樂絲的動靜,就是自己也是經常派人調查烏鴉森林,所以他知道傳說中的黑王子進了森林的事,也知道他沒再走出來;然而在一年前的那場舞會所引發的風波,幾乎能讓他肯定那名失蹤的黑王子面臨了跟自己一樣的命運。他曾將這猜想告訴了總是將自己視為怪物而自卑的熊,想著多少能夠安慰他,卻沒想到幾年後熊會殺了自己、並跟那為傳說中的怪物同伴面對面。 無畏唏噓,為事情的變化,也為德爾多斯的情況其實遠比自己想得還要嚴重──恐怕就連維塔也不知道。 同為受詛咒的身體,德爾多斯腐爛的臭味遠遠比他來得濃烈,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對方根本是個悲劇,無所畏懼的悲劇。 突然間,無畏覺得自己輸給了眼前的男人──儘管外表是這副模樣,但他的年紀對自己而言不過只是個孩子,然而比起自己為了解除詛咒而拚命的掙扎奮鬥,他卻是根本無視死亡的往前衝……雖然很蠢,也不讓人羨慕,但至少很有勇氣,自己肯定做不到那種地步。 而自己之前曾經譏笑過對方的,卻是傳說中的黑王子最不可能產生的感情的動搖,也是自己最缺乏的東西。 「……總覺得,稍微低估你了,真是抱歉啊。」 瞄了身後坐在桌子上支著臉頰、若有所思的少年一眼,德爾多斯冷淡的回答:「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無畏沒什麼誠意地揮了揮手中的煙斗,顯然也沒想糾結這個問題,改口問道:「如果是維塔的安危,你倒是不用擔心。聽說他在布立亞的走私船上,還遇上了巴洛克的人,對方表示會保護他。」 保護?德爾多斯倒不是很擔心維塔的安危,他雖然很弱,但是從小養成的野生直覺倒是足以應付普通人類,至少該動手的時候不會拖泥帶水。但是真論自己在擔心什麼,那又是他不太願意去想的。 凝視著對方的神情,無畏突然問道:「你是因為知道自己無法一直待在他身邊,所以才讓他學著接觸外面的社會?」 維塔對社會而言就是個異類,如果沒有經過教導,他根本就沒辦法在外頭生存,遲早會被因為恐懼而聚集的人們當作怪物抓起來處死。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德爾多斯才對維塔管得很嚴,之所以說連出森林都要經過他同意,大概也是因為如此。 黑王子對於森林裡的魔女的保護,其實不光是控制欲使然,而是他相較於維塔而言,對外頭的世界真的要清楚很多。 儘管如此。 「……我沒辦法教他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的方法。」德爾多斯淡淡的說,所說的話等於是承認了無畏的問題,其中甚至帶著一絲苦澀。「因為我自身就找不到答案,而他不能跟我一樣。」 儘管是從一開始就在外面世界長大的黑王子,最終仍然因為無法適應而逃進了森林。對他而言那大概才是所謂的理想鄉,但卻是對於待死之人的理想鄉……如果無法忍受獨自一人的空虛與寂寞,維塔將無法單獨生存在烏鴉森林裡。 那麼,至少在他還能看著他的時候,規劃他往後的生存方式,給對方留下一條路走──在地下洞窟裡差點失去維塔的時候,他才下了這個決心,儘管這選擇實在是連自己都覺得可笑又鄙視的委曲求全,但是現在都已經無所謂了。 「沒有解除詛咒的辦法嗎?」無畏忍不住問,這大概是他最含關心之意的問題了。 「愛情……」德爾多斯淡淡的說了一句,卻是最不像是出自於他口中的話,少年不由得瞠目結舌。「所謂的兩情相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畢竟這本來就不是光尋找就能得到的東西,哪怕現在對無畏說了,後者也露出了這的確是個難題的表情,更甭談是那過去的黑色暴君。 「你還真倒楣遇上了個心地惡毒的女人,這根本就是要你死吧?」無畏歎了口氣,一臉哀悼,突然覺得自己的解除條件其實很簡單,只是他很不幸地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罷了。而德爾多斯這個,他本人就不談了,最大問題還是在維塔身上。後者並不是以人類的常識或觀念就能夠套用的生物,更何況是這種屬於人類的感情。「……希爾堤薩寞,她找上你的目的是什麼?如果沒辦法解除詛咒,至少找出理由──就算你能夠接受結果,但你又能保證在自已消失以後,對方不會找上維塔嗎?」 德爾多斯不再回答。雖然他需要有人帶領維塔,但對象並不一定非得是布魯士的藍鬍子,他有更適合的人選。更何況自己要做的事,他從來都沒打算讓任何人干涉,哪怕是維塔──德爾多斯歛起眼,沒有再繼續交流的意思,他走到門邊並推開了門,顯然就要離開。 「喂──」藍鬍子在身後喊著:「雖然沒有得到證實,不過我猜現在跟在維塔身邊的,很可能就是你那個弟弟國王──」德爾多斯的腳步停頓了下。「如果真的是他,我真的覺得這國王當得也未免太愚蠢──但是,畢竟是巴洛克著名的睿智新王,所以稍微給他高點的評價好了──我不曉得他遇上維塔是不是巧合,不過那傢伙絕對別有居心,希爾堤薩寞在來到這裡之前就是先和你們家的國王會面的。你最好特別注意這部分,在布立亞這種變數太多的國家,哪怕是可信任的人都很可能因為其他理由而不再堅持原本立場。」 「我從來都沒有信任過誰。」德爾多斯應了句,最後瞥了他一眼。「不過,看在你特意提醒的分上……這次我可以放過那個女人的命,你自己看著辦吧。」語畢,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無畏凝視著對方離開的方向吐了口氣,才抬起頭看著繚繞的煙霧。 「……直到最後還是那麼囂張。」銀髮少年喃喃著,語氣間頗有種送別的寂寥。不過他也沒太多時間關心別人家的事,自己該做的依然堆在那裡處理不完,而且德爾多斯給了他一個很大的人情,他想他能夠好好的從安娜那邊討回來了。 (以下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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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淚 下】 第十五章 來自前線的噩耗與返還的記憶碎片 隔著遮蔽了大半視線的瀏海,紅髮女人沉默地注視著眼前青年逐漸難看的臉色,半晌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室內的氣溫似乎有些下降。 左右張望了下,在確定散發冷氣的凶手就是眼前的紅髮青年以後,她才屏退自從送信過來就一直戰戰兢兢的忍受著小王子低氣壓的可憐侍從,讓對方如獲大赦的逃離了這個房間,自己則默默地走到一旁泡茶。等青年看完了手中的書信並忿然揉爛後,女人才冷靜的推出茶杯,並輕聲問了句:「怎麼了?」 「糟到不能再糟了。」接下了對方遞來的熱茶,路易斯瞄了她一眼,語氣很凝重。 他並沒有馬上說明事態,而是抿著嘴垂眼凝視著掌心的茶水,試圖整理自己所得到的訊息,然而儘管理智上知道要怎麼做,焦慮感卻令他難以靜下心思考;路易斯煩躁的轉了轉茶杯,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對他而言其實是很少見的事。平常就算憤怒,路易斯最常見的反應幾乎是立刻衝著罪魁禍首大吼、或者說些尖酸刻薄的話要對方付出代價,藉此表現出自己的不滿;但這種狀況是建立在他已經有足夠把握解決的前提下才會發生,熟悉他的人見到了這種反應反而會比較放心,雖然免不了冷嘲熱諷,但至少事情還不到無法解決的地步。 然而這次除了臉色難看和明顯的低氣壓以外,路易斯表現上倒是沒什麼太大的情緒起伏;或者該說,他的焦慮和憤怒都被強迫壓下了,連回應的聲音都顯得很壓抑。看著他被熱茶燙到舌頭而咒罵了一句,女人知道這次的事態恐怕是真的難以收拾。 「聽說維塔可能死了……」路易斯頓了一下,像是光說出這一項消息就費盡力氣。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他沒有忘記不久前還在地穴迷宮裡發生的事,如今卻在另外一個國家重新上演,光想想就令人頭皮發麻。抬眼望向還等自己後話的女人,路易斯在重新組織了語言後,才悶著聲音繼續說:「德爾多斯為了搶救被當作祭品的維塔而被抓,我派去跟在查理斯身邊的人也因此曝光……還是在祭典上當眾曝光的。」 聞言,原本話就不多的女人重新陷入了沉默,顯然也感受到了事態嚴重。 出事的三個人都是巴洛克的重要人物,國王陛下就先不談了,就算是德爾多斯,至少在名義上也是他們的大王子;就算他很久之前就被逐出家門了,但布立亞未必會理會這種說詞,更何況聽說德爾多斯還在他們那裡殺了人。而森林裡的魔女,雖然跟巴洛克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關係,但現在卻是跟德爾多斯緊緊綁在一起的──不管怎麼想,絕對都會一起算在他們頭上。 還聽說維塔之所以會死,還是因為被布立亞當作祭典上的祭品,而會被布立亞當作祭品的,都是罪大惡極的死刑犯……這的確是最惡劣的狀況了。 布立亞對於罪惡向來是不會寬恕的,森林裡的魔女死了是理所當然,恐怕德爾多斯也是非死不可,哪怕他有著鄰國王子殿下的身分,也改變不了布立亞對他們的仇視。而查理斯在這種兩國試圖交好的情況下,居然派了人潛伏在布立亞──就算那實際上是路易斯偷偷派過去盯著自家國王的,但在那種情況下被使用,情況就會變得難以解釋。 更何況以他的個性,絕對不會就這樣犧牲那兩人以撇清自己的責任,更何況布立亞能不能接受也是個未知數。 總歸一句話,非常麻煩。 看著眼前青年凝重的臉色,紅髮女子歪著頭問了一句:「……戰爭?」 「不,應該還不至於……吧。」路易斯歎了口氣,雖然這樣回答了,但心裡其實也沒底。他是覺得不該發展到戰爭那種地步,不過以布立亞的傳言來看,他們整個國家都不太正常,老實說路易斯也有點擔心對方會不顧自家死活的卯起來跟他們拚了。「在這種時候搞那些浪費時間金錢力氣的事,也未免太過愚蠢。」 這種時候他就覺得德爾多斯和他家那隻真的是禍水,都離開家裡那麼久了,結果在外惹的麻煩都是他們在處理,未免太不負責任了。要他來說的話,這次如果能死個乾淨,往後他們說不定還會好過一些──抿了抿嘴,路易斯臭著張臉,眼神裡閃動著複雜的流光…… 理智上是明白這個道理,只可惜他知道查理斯是不會接受的……恐怕自己也是。 那麼,考慮捨棄那兩人來換取和平根本就沒有意義。 用力歎了口氣,路易斯想著萬一真的不得不走到戰爭的地步,巴洛克面對布立亞就稍嫌弱勢了。現在這種狀況,不僅國王在人家手裡,對方還是全民一條心的宗教國家,又擅長海戰,真的要打起來巴洛克恐怕很危險。但是如果考慮到同盟,好比說和布魯士聯手的話,那說不定還有一點抗衡的希望…… 「話說回來,維塔就算了,德爾多斯是怎麼回事?」將信件攤開,路易斯重頭細細看過一遍。上頭並沒有詳細寫過事發原因,他連德爾多斯為什麼會被抓住都不曉得。就算是維塔死了,他也不應該是在以自己會被抓的前提下發飆吧?路易斯很難想像德爾多斯會束手就擒,但是他更難想像他會被人以武力制服──儘管德爾多斯也就是自己一個人而已。 「藍鬍子或許會知道些什麼。」紅髮女子回答,當初德爾多斯的下落就是藍鬍子告訴他們的,雖然那時他只是簡單的交代德爾多斯往布立亞去了,但她覺得實際上應該不只如此。「或者,你打算改變行程,去布立亞逛逛?」 路易斯抿了抿嘴,開始動手收拾桌面上的東西。近半個月來他們已經將公文超前處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日常瑣事就算都丟給仙杜瑞拉和其他大臣處理也綽綽有餘,照理說可以好好放輕鬆、坐下來喝杯茶,慢慢思考接下來還有哪些事情需要處理;結果他們家在外遊蕩的國王像是知道他們綽有餘裕似的,很是時候的丟回了這麼個炸彈消息,炸得路易斯連發火的力氣也沒了。 「……自己惹的麻煩自己處理。」路易斯咕噥了一句,然後搖搖頭:「照原訂計畫,前往布魯士參加他們王子的登基典禮。」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可能還得跟那老頭聊聊戰爭同盟的事了。路易斯內心盤算著,雖然他並不希望事情發展到那種地步,但卻不得不為最壞的情況作打算;再說那老頭也不是那麼好唬弄的,他好不容易才讓他們欠下自己那堆人情,如果在這次就砸完的話,以後的立場就沒辦法維持優勢了。 說起來,巴洛克似乎還欠布魯士一點東西? 很久以前被德爾多斯毫不留情回拒的那起聯姻事件,到現在仍是王公貴族與百姓們心中的陰影,大多數的人都視為巴洛克的醜聞(雖然當事人以及被害人的父親都不怎麼在意)。當時路易斯因為年紀太小所以不記得這件事,不過因為鬧得挺大的緣故,導致後來他聽別人說起自家大哥的光榮戰績時都會一併被提起……現在路易斯只希望藍鬍子不會拿這種陳年舊事大作文章,要不然他也沒輒了──說來說去,這些又都是德爾多斯惹的麻煩! 看著對方猙獰忿忿的臉孔,以為他是在氣查理斯的紅髮女子輕輕點了點頭,認同的接話:「這樣也好。你就是太愛操心了,才會總是被國王陛下吃得死死的。」 「操心?」路易斯抽了抽嘴角,他可從來不覺得自己愛操心,硬要說的話就是有點潔癖,被交代的事情沒做好他會覺得彷彿有根刺梗在喉嚨裡似的不舒服。他哼哼道:「好吧,就算妳說的是對的好了,但我也不會在自己明白的情況下,永遠處在這種被動的狀態……我馬上就能離開這裡了。」 紅髮女子瞥了他一眼,沒有多問那句話的意思,倒是把原本的問題又丟了回來:「那麼,布立亞那邊你有什麼打算?」 「管他去死。」低罵了句,路易斯一臉厭煩的推開了房間門。無視幾個見到他後行禮的侍女,他的腳步顯得有些急躁,悶不吭聲的走了一會,感覺到身後的女人慢慢地跟了上來後,他才又說了一句:「跟那個渾蛋國王保持聯繫──還有,給布立亞的聖母一點壓力,別讓她以為我們是好欺負的。」 身後的人輕輕地歎了口氣,顯然不意外他會這麼說。 對於路易斯這種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她雖然有點無奈,但終究還是沒針對這點多說什麼,畢竟這也是她喜歡他的理由之一。 「總管那邊呢?要告訴她這件事嗎?」 聞言,路易斯微微蹙眉,顯然有些猶豫。 雖然說他們最近工作上比較沒那麼吃緊了,但他還是不確定在這種時候把這樣的消息告訴仙杜瑞拉是好是壞。就算不太喜歡那個粗魯聒噪的女人,但路易斯至少還是得承認她的工作效率比起笨蛋國王好了不知道幾倍;缺點就是吵得要死,批改公文的時候不分開房間都沒辦法工作,光是對罵就夠忙了。(當然他不會承認自己同樣是噪音汙染源之一) 那段時間真的很辛苦──或許是基於同理心,又或者是基於那一點點同病相憐的同袍之情,所以在好不容易能夠喘口氣的現在,路易斯總覺得不適合再拿這種幫不上忙的麻煩去煩她。當然他不是為了那個女人著想才這麼做的,絕對不是。 「先不要告訴她好了,如果查理斯那邊表示需要幫助的話再說。」於是他這麼回答,然後看見跟在身後的女人輕輕的點了點頭。 「在我們也要離開巴洛克的現在,如果又把這個問題丟給她,城堡裡大概會不得安寧。」 聞言,路易斯想像了下那畫面,不得不認同的頷首,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光是之前在得知路易斯又要走一趟布魯士後,仙杜瑞拉就抓狂了,當場怒罵國家重要人物一個兩個全都往他國跑,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想怎樣?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嗎? 路易斯直接回答說跟他抱怨這個一點意義也沒有,最不該跑的人都跑了,而且自己也只是公事公辦、去參加鄰國的登基典禮而已。雖然他不否認自己也滿慶幸能夠藉機離開這座因為壓力而烏煙瘴氣的城堡,不過這種話當然不能說出來,要不然眼前的女人大概會當場說不幹了。 不過雖然她還沒說不幹了,卻要求說要放假,在這次的事結束之後要連休兩個禮拜以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如果不答應的話就不同意讓他們離開。雖然路易斯不明白自己堂堂王子殿下為什麼要被一個聽說是總管的女人威脅,不過他最終還是同意了她的要求,反正困擾的不是自己。 現在想想,巴洛克王儲裡似乎都沒有什麼負責任的人──三個王子兩個公主,一個早跑了,兩個現在到處跑;一個嫁往他國縱情玩樂,一個總是窩在房間裡足不出戶……難道這也是血緣所造成的影響嗎?真是不忍說的前途慘澹。 「……啊,說起來,烏鴉森林那邊似乎查到了一點東西。」 聽見女人的低喃,路易斯回過頭,挑起了一邊眉,「不是說找不到屍體?」 「不是屍體,是歷史。」見對方一臉沒趣的神情,紅髮女人不由得開口解釋,然而還沒說些什麼,卻發現迎面走來了幾個侍女;她連忙閉上嘴,並往路易斯的另一側靠去,像是想躲在他身後似的,這舉動讓路易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隨意的對停下來向自己行禮的侍女們揮了揮手讓她們離開、直到走廊又只剩下他們兩人後,紅髮女人才低垂著腦袋再度開口:「我請他們調查過了,魔女桃樂絲大約是在二十二年前進入了烏鴉森林。在她進了森林之後,原先就很少人進出的詛咒之森開始傳出了巫婆吃人與烏鴉詛咒的傳言,並且幾乎無人能夠活著離開那裡,所以森林裡是否有水源這點也變得無從確認。而在那之前……因為事隔久遠,所以暫時還無法得到證實,但多半也是沒有水的。至少就目前狀況來看,森林裡沒有水,但森林依舊存在──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事情──但它現在卻確實發生,也就是說在之前不管森林裡有沒有水,對現狀都不會有什麼影響。」 「所以?」路易斯聳聳肩,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聽個怪談還是鄉野傳說似的,沒有什麼真實感。「妳想說這跟他們那什麼烏鴉詛咒有關?是維塔造成的?」 「不是,我認為這跟詛咒應該沒有關係。如果所謂的詛咒是能做到憑空創造出一座森林的力量,那麼我認為他就不該被稱為魔女,而是造物主了。」 聽了對方的論調,路易斯由喉嚨裡擠出了古怪的笑聲,「說的也是,那樣的話讓他直接控制人民就好,還要國王做什麼?」 「森林是從什麼時候出現、或者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水源就能夠生長,這點恐怕已經無從考證了。烏鴉鎮上的居民平時的飲用水,則是在稍遠一點的地方設了口井,可以抽取得到地下水,加上偶爾有雨,日子還不至於難過,因此也沒人懷疑過森林的問題。」女人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連路易斯的調侃都沒有聽見,顧自分析整理著調查到的情報,並且隨著越來越熱烈的敘述,她原先黯淡的雙眼逐漸發出光亮。「巧合的是,在布立亞那邊的傳說與故事中,我也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地方──他們的歷史中有個神話,說是國家最初是棵長在海底的神木,而神木吸水……」 「喂喂喂,妳會不會扯太遠啦?」路易斯幾乎要聽不下去了,這女人平常安靜的時候近乎陰沉,然而每當陷入自己的世界時,都會忘我的說個不停;雖然有時候思緒很靈敏、能夠注意到平常人沒想到的事,不過大多時候都是些天馬行空不切實際的東西,這讓現實主義的路易斯很受不了。「妳不能把自己看到的東西都湊在一起,然後硬找個理由讓自己的妄想合理化──我知道妳要說什麼,布立亞的神木吸了烏鴉森林的水了是吧?拜託,妳也不想想這兩個地方的所在和時間點差了多遠,要有所交集也未免太困難了點吧?再說,就算是又怎樣?布立亞的傳說都不曉得是真是假,而沒了水的烏鴉森林卻還能生長,這才是問題所在吧?給點更有邏輯性的建議好嗎?」 聞言,女人鼓起了腮,閉上嘴不再開口,顯然有些不高興。 「比起這些──唉,消失的前任皇后到底是跑哪裡去啦?」路易斯停下腳步,望向不知不覺中走到的後花園,迎面而來的涼風令他微感哆嗦,腦袋似乎也因此更清醒了些。他們沿著扶手走下樓梯,由於天氣逐漸入秋,不僅是花朵,連蝴蝶也漸漸看不到了。「都已經過這麼久的時間了,也沒在烏鴉森林裡,她一個嬌生慣養的王母太后還能去哪裡呢?或者是在知道真正的薇兒塔已經死掉之後,承受不住打擊……」 路易斯並沒有把話說完,或許是覺得說了就會成真吧,他僅是蹙起了眉,心裡卻已經不對母親的存活抱持什麼希望了。她的身體原本就弱,尤其在去年經過那樣的打擊後,整個人變得蒼老許多,也沒什麼活下去的意志了,什麼時候駕崩都不奇怪,更何況現在還行蹤不明。 雖然路易斯對母親的感情沒有像查理斯那麼深厚,但至少還是比德爾多斯好多了,他無法做到毫不關心。所以就算路易斯心裡知道多半沒什麼救了,但還是希望派出去的人能夠順利找到她,哪怕是屍體。 瞥了眼身旁的紅髮女人,他試圖從對方臉上看出什麼情緒,不過那頭亂七八糟的瀏海將她整張臉都遮住了,想要在那樣的臉上看出表情實在是件艱難的任務。 於是路易斯收回了視線,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以下略) |
番外篇為橋奇個人誌
封面繪者:羊人 |
【Please tell me your name】 第一章 法洛特 他最初的記憶終止於女人向他揮手道別。 在那之後,那樣的畫面彷彿寫真一般永遠定格在那一幕,並逐漸泛黃褪色,而他不斷地往退後,直到曾經熟悉的畫面沉入黑暗之中;他彷彿是與畫中人毫無關係的觀眾,僅是沉默地的注視著,然後因為看得太久而感到強烈的困倦,他不得不闔上雙眼陷入沉眠。 當他再次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時,已經不曉得過了多久,彷彿眨眼瞬間,又彷彿整個世紀,周圍盡是自己所不認得也不熟悉的景象──又或者說,他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覺得自己如同初生嬰兒,徬徨無知的走在陌生的路上,偶爾會受到其他人的吸引、或者順應本能探聽或詢問世事,如同海綿般吸收新的事物。儘管很多事情依然會重複遺忘,但這並不影響他不間斷的學習行為。 因為上面那些事,他得出了自己記憶力很糟糕的結論,這或許是一種疾病,有時候他甚至連自己昨晚吃了什麼也想不起來。 對於這種情況,剛開始他會感到恐慌,但久了之後也不得不習慣,因為最終連那些恐慌也會一起被遺忘。人類大概就是處於逆境時反而越能融入並習慣環境的動物,他沒花太多時間就學習到該如何帶著自身缺陷去適應這個社會,雖然記憶力不好這點給他帶來不小的困擾,但大抵上已經不至於太妨礙他的生活了。 值得慶幸的是,雖然記憶不時會丟失,但他的身體所累積下來的習慣與能力卻不會因此失去,他依然擁有在這個社會生存的本錢。 從最初四處乞討打零工的旅行過程中,他偶然發現自己對於環境變化以及追蹤行動的敏感度很高,綜合打聽到的消息,他猜想自己可能曾是名優秀的獵人,只是不知為何喪失了記憶。對於這上天賜予的天賦,曾讓他欣喜若狂,至少在感到飢餓時可以自己去打獵果腹,不用再過著靠他人憐憫的乞討生活,有時收穫好的時候還能跟其他農戶交換些麵包米飯甚至微薄的金錢,他的生活逐漸好轉,不出幾個月的時間就有了自己的弓箭,一年之後甚至弄到了一把獵槍。 後來,他的技術在同行間逐漸小有名氣,許多獵人甚至傭兵在進行打獵前都喜歡叫上他,他們說那樣成功收穫的機率比較高;而且不曉得是否他天生就擁有吸引危險動物的特質,每次有他跟著的任務,總是比較容易遇到平常追蹤不到的大獵物,雖然打獵的難度會因此提高,但最後多半都能順利解決,他也因此被人譽為天生的獵人。 某次,一起合作的領隊負責人在任務結束後,走到了他的身邊朝他遞了罐水。他對對方並不熟悉,畢竟那是他們第一次合作,他只知道男人的來頭似乎不小,雖然鮮少在獵戶間露面,但由他人的態度還是能夠感覺到那人的與眾不同──但他對這些都沒興趣,之所以會接了這個任務,純粹只是因為對方開的賞金較高罷了。 然而那名他認知中任務結束後就不會再有交集的男人,卻主動開口向他搭話。 『你叫什麼名字?』 『……獵人。』 當然他並不叫獵人,只是他連自己的名字或年紀都想不起來,所以對於這樣的問題,他向來都是這麼帶過,久了之後「獵人」也幾乎成了他的名字。 果然在聽到他這麼說以後,對方點了點頭,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顯然能夠接受這種代號的撐呼。畢竟身處這種低層的混亂社會裡,不願意告訴別人自己的真名也是很正常的事,反正他要的也不過就是個稱呼罷了。 『我是雷斯塔,』或許是察覺了他的警戒,男人也不再客套,直接說明自己的來意:『有興趣加入我們嗎?』 因為這個邀約,從此他的打獵生活開始混入了暗殺任務,他的獵物種類從普通的動物多了個同類的選項。 那大概是他離開森林兩年後的事了。 □ 「照這個速度看來,大約明天傍晚就能抵達城都了。」 放下了馬車前方的簾幕,男人退回車內,坐到了他的對面說道。 「等會要再去接兩個人,接著到預約的旅館做事前準備,之後的行程就按照安排的計畫進行。」 對於對方的囑咐,獵人沒有應聲,僅是瞄了他一眼表示有聽到以後,便低頭擦拭著自己的獵槍。 雷斯塔不以為意,近幾次的合作讓他多少也瞭解眼前男人的脾氣,雖然不至於說冷漠但也不是什麼熱情的人,通常只有在提到會讓他感興趣的話題時才會開口,識人多廣的雷斯塔不會為了這種事不愉快。 「這次的任務很重要,不能有任何失誤……雖然我想以你的技術來說,應該是沒什麼問題才對。」他笑了笑,將視線由眼前沉默的年輕男人身上轉移到敞篷車外頭。搖晃的馬車所掀起的沙塵朦朧了視野,一片荒土顯得悽涼蕭索,但卻跟他印象中的畫面有著決定性的不同。 「……話說回來,布魯士變得還真多啊。」 從前在這一帶幾乎是杳無人煙的,除了盜賊團以外沒什麼人會在這裡出沒,但現在居然已經出現散戶住家,綠地也多了那麼一些……。 「幾年前,這帶最猖獗的盜賊團不曉得被誰給消滅了之後,這區域的秩序就逐漸好轉……而在那之後不久,新王登基了……到現在不過兩年的時間,居然就有了如此大的變化,簡直讓人覺得有什麼力量在支撐著這原本搖搖欲墜的國家。」 因為雷斯塔的話,獵人原先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對方,只見後者一臉感慨地望著敞篷馬車外的景象,像是很懷念似的。 獵人知道雷斯塔是布魯士人,雖然曾聽他自嘲自己待在祖國的時間遠不及在巴洛克或布立亞的日子,但他看得出來雷斯塔仍對布魯士仍懷有特殊的感情。現在想想,或許他總是在國外跑任務賺錢,就是因為不願意自己的工作和祖國扯上關係的緣故。 關於雷斯塔這個人,獵人在那之後也從同行那裡聽說過一些事蹟,像是白手起家建立了自己的傭兵團、並且在短短幾年內就以絕對的效率與完成度證明自己能力之類的,甚至有傳言只要付出足夠的報酬,他們連貴族高官都能夠暗殺,能力足以媲美巴洛克的王家暗殺部隊。 對於這些讚揚,獵人還沒有什麼實際的感覺,他連這個傭兵團的名字都沒記起來,只是幾次相處下來,不得不說雷斯塔很懂進退,表面上平易近人,卻不會過度親熱或疏遠,始終維持在適當的距離,連自己這種不善交際的麻煩人物也很懂得應付,獵人對此感到相當滿意;這並非指他是公關型的人物,事實上雷斯塔的實力很強,聽說受過正統的騎士訓練,身體能力不會輸給年輕人,關鍵時候也能冷靜地下達指令,大概就是那種全能型的領導人吧。 像這樣的人,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而成為暗殺傭兵團的首領?這實在令人費解。 然而在意歸在意,獵人並沒有探究他人隱私或背景的興趣,畢竟他連自己的事都記不清楚了,哪裡還有閒心去探究別人的家務事? 此時令他更為在意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布魯士有新王?」 這兩年來他幾乎留連在布立亞邊境過活,雖然也聽說過關於布魯士的慘況,但實際上沒親眼見過無法確認。這是他記憶中第一次來到布魯士,然而雷斯塔所描述的卻跟他聽說的有些出入。 「不會吧?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雷斯塔愣住了,滿臉不可置信的瞪著他。雖然覺得獵人有時候缺乏常識,但他沒想到對方居然會連這樣的大事都不曉得。「布魯士剛滿十五歲的年輕新王登基的事,就算是外國人都該聽過才對!」 獵人皺了皺眉,不太確定的回答:「或許有聽過,不過……。」 聞言,雷斯塔揉揉眉心,頓時想到是怎麼回事了,他不由得頭疼地說:「這次進了城都,我帶你找醫生看看吧?你那個健忘症不治好實在是很麻煩。」 雖然獵人不會特地宣傳自己的隱疾,不過由於他的症狀實在太難不被人注意到,所以在雷斯塔感覺不對而提出疑問時,獵人也坦承了自己確實有這樣的問題。 「我習慣了。」獵人搖搖頭,從前他倒是想治,只是沒錢,久了之後卻也因為習慣而不願意花那筆錢了。看醫生的費用可是很高的,幾乎可以買下半支獵槍了,他捨不得浪費,更何況這到底是不是疾病還很難說,獵人完全無法對醫生抱持什麼期望。 「但我不習慣,」雷斯塔沒好氣的說:「平常也就算了,如果你在任務途中忘了目標的名字或長相,你打算怎麼解決?雖然目前為止沒發生過這種事,但難保以後不會有。話先說在前頭,我絕對不接受這種失敗理由。」 聽他這麼說,獵人也不好再堅持,他聳聳肩,表示隨對方高興,反正只要不是自己出錢就好。 看著對方滿不在乎的態度,雷斯塔搖搖頭,搞不懂怎麼會有人對自己的事情這麼漠不關心。 關於獵人的背景,在邀請對方參與任務之前他也曾讓人暗中調查過,但什麼都沒查出來,除了近兩年來因為打獵技術崛起而開始引人注目以外,在那之前的經歷完全是個謎,彷彿這人是憑空出現的。 能夠讓自己什麼都查不到,代表獵人的身分肯定不簡單,雷斯塔暗自揣測著。隱藏得這麼深,恐怕也不會是什麼光彩的過去,搞不好原先就是搞暗殺、或者是見不得人的貴族私生子之類的……但這些都無所謂,只要不威脅到傭兵團本身,而他的技術又幫得上忙的話,雷斯塔對於有才能的人向來是來者不拒。 也因此他所領導的傭兵團與其他團體不太一樣,團內成員五花八門,各有各的秘密,往往是在有任務時才會分別接到通知邀請;雖然也有應盡義務,但並非入了團就一定要出勤,擁有很大的彈性與自由。 身為團長的雷斯塔,更多時候其實都像個召集人或中介人,負責接下任務、安排分配成員的工作與督促進行,事後取得的利益再依各自功勞瓜分;除此之外他也負責團員調解和領導階層的指揮決策,有時還會親自參與任務,幾乎可以說是個萬事通。 沒人知道雷斯塔本身到底是什麼來頭,但卻不得不對他的統馭能力感到佩服,畢竟能夠招募到這麼多奇特危險的傭兵、並與他們維持良好的合作關係,光是這點這就足以讓他在這個圈子裡出名了。 對其他傭兵競爭者來說,雷斯塔所領導的與其說是傭兵團,不如說是只邀請優秀人才入團的新體系。 或許獵人還沒意識到自己被這個傭兵團找上的意義有多麼不凡,但他本來就不關心這個,對他而言這就跟接其他任務或打獵工作沒什麼兩樣。 「布魯士的新王名叫藍晨曦,是幾乎不露面的神秘王子藍沐閑和安娜王妃所生的兒子……」反正閒著沒事,雷斯塔簡單的為獵人介紹了下布魯士新王的出生。「雖然在那之前完全沒聽說他們有這麼個兒子,不過考慮到藍王子本身連長相都沒什麼人知道的特殊性,兒子被藏得沒影似乎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了……不管怎樣,至少是個還肯露面又經過王室承認的正統繼承人,比起藍鬍子和藍王子都還要來得負責任些吧?」 獵人點點頭,關於藍鬍子和藍王子的事他也略有耳聞,不過他更傾向於那兩人已經死了的傳言。 「新王登基之後,國家體制就開始大改革,全國賦稅甚至統一降了一成呢!雖然跟巴洛克或布立亞比起來不算什麼,但對布魯士來說也是個不得了的好消息了……」說到這,雷斯塔微微蹙眉,用有些憂慮的口吻嘆息道:「不過,老實說我還真替王宮的財政擔心……這幾年宦官亂政,國庫肯定沒充裕到哪去,真虧新王一派敢以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方式收買民心。」 雖然聽說在布魯士復興的這段期間裡,鄰國巴洛克提供了不少資助,兩國使節頻繁來往,也簽訂了邦交條約,友好得彷彿巴洛克嫁了女兒過來似地──雖然的確是嫁過女兒,但不談是否早已過了蜜月期,單就嫁過來的那位來說……有點認識的人都是寧可貼錢退貨,也不想要這種把國庫當作私有財產隨意揮霍的吸血鬼王妃。 雷斯塔搖搖頭,雖然沒實際見過那名以美貌著稱的女人到底是美到哪種程度,但至少她的名聲連自己這個長年在國外跑的人聽了都忍不住唏噓。也不曉得宮裡那些王族到底是那根筋不對,居然特地迎娶那尊鑲金花瓶回來,嫌國內麻煩還不夠多是吧? 言歸正傳,不管後來巴洛克是否是因為安娜王妃的關係而改變了態度,但它們總不可能無條件的一直支持著布魯士──那毫無道理,連三歲小孩都知道裡面肯定有陰謀──光是之前沒有趁亂併吞掉這個慘不忍睹的國家,就已經夠讓人意外了。 「背後應該有實際操控的人吧?」獵人發出疑問,就算是他也很難相信一名尚未成年的孩子能夠做到如此地步,肯定是有什麼人在背後指使才對。 如果說新王的登基跟巴洛克使者頻頻來往的事有什麼關聯的話,那麼是否新王本身就是個幌子,只有表面是藍沐閑的子嗣,實際上卻已經換成了不得不藉著「藍晨曦」這樣名正言順的身份、去操作王政的人,比如關係突然密切起來的同盟國……? 雷斯塔睨了他一眼,沉默兩秒後才回道:「雖然會有這樣的猜測也是理所當然,不過……勸你一句,有些話心裡想想就算了,還是不要直接說出口比較好,特別是對我們這種毫無反抗能力的小老百姓而言。」 「我並不是布魯士人。」 「你也不是布立亞人吧?」勾起嘴角,雷斯塔頗為戲謔地看著他:「我完全感受不到你身上有什麼信仰的誠意。」 獵人點點頭,他的確不信什麼宗教,對他來說那種虛無飄渺的東西甚至比不上打獵換來的一餐。 「而且,你的猜測其實也有漏洞……事實上,掛著王族繼承人的名字去統治國家,雖然方便操縱,但終究無法名正言順的成為他國。畢竟國民認的是國王與他的立場歸屬,哪怕表現得再古怪,只要表面的理由足夠正統他們終究還是能接受;但若是哪天國王換成了他國人,勢必引起抗爭與造反,這無關於他們有多愛國,只是自身歸屬的認同感被破壞而產生的恐慌吧……所以,只要王座上的是布魯士國王的血脈,布魯士就會一直存在,而這完全失去由內政蠶食鄰國的意義。」雷斯塔侃侃而談:「話又說回來,如果真的有心的話,巴洛克大可藉著同盟的名義讓布魯士成為合法殖民地,但實際上卻沒有……我不覺得企圖侵占國政的『某人』有必要浪費時間做足這些面子。要知道,以前的布魯士幾乎都是安娜王妃在掌控,基層差不多爛光了,難民更是一大把,大概也就那些礦石開採的利潤比較吸引人而已……說句難聽點的,布魯士對其他人來說,只是個把殘餘油水抽一抽就可以任其自生自滅的國家,根本沒必要特地經營。」 獵人沉默著思索了會,最後認同了對方的分析。 「就目前來看,新王的登基對布魯士來說有益無壞,民眾所需要的其實也只有安穩的生活而已。」雷斯塔瞇起眼,托著腮沉吟道:「雖然我想不到布魯士王族裡還有誰會有這樣的治國志向與能耐,但至少不是那些固執的舊臣,也不可能是成天玩樂的安娜王妃,剩下的……」 他不知道該不該寄望於藍鬍子或藍王子,但那兩人都已經這麼多年沒露面了,連死活都無法確定,去寄望他們似乎有些可笑。 如此一來,能夠期待的,也只有公開並正式宣佈繼位的藍晨曦國王了吧……雖然要去寄望一個連毛都還沒長齊的孩子,實在讓他們這些年近半百的大男人感到滑稽就是了。 「不管怎樣,國家好轉總是好事吧?實際上有什麼陰謀交易,跟底下也沒什麼關係……」在分析了一大串之後,雷斯塔搔搔後腦,有些隨便的下了結論,但話還沒說完,他又輕輕地「啊」了一聲:「也不算是完全沒關係,要不然也不會找你們過來。」 獵人揚起眉,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 「你該不會想說這次的目標是──」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雷斯塔就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獵人見狀也只好閉口不言。 關於這次接下的任務,他只聽說過雇主來頭不小,是件大生意,參加者還必須簽下生死契約,其他詳細內容什麼都還不曉得。獵人在同意接下這次的任務邀請時,剛好把那些危險警告都給忘光了,只記得任務完成後的賞金高到足夠讓他再買一整套的高端獵槍和其他火藥配備,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接下了。 雖然知道天下沒白吃的午餐,但他卻沒想到目標獵物居然是布魯士的王族或貴族嗎? 獵人忍不住蹙眉,通常雷斯塔接的暗殺目標都是些惡名昭彰、死有餘辜的小惡霸,但這次涉及了貴族甚至王族,終究不是那麼容易收拾……而且以自己的運氣來說,難度通常還要再往上提個一兩級──他開始猶豫是否要繼續這趟任務了…… 「別想了,你簽的契約裡面還有保密條約和禁止退出規定,違約者死。」知道他的毛病,雷斯塔好心的提醒他,只是那張笑咪咪的嘴臉怎麼看都讓獵人有種自己被人給賣了的感覺。 「……賞金要再提高一成。」獵人掙扎著,至少絕對不能吃虧。 「可以。」雷斯塔乾脆的同意了對方的抬價,並說道:「詳細情況晚點我會再一起說給你們聽,在那之前就耐心等待吧。」 獵人沉默的點點頭,不再多加追問,隨著搖晃的馬車經過郊區城鎮,載了個俊秀的金髮男人以及一名全身被遮得只露出下巴的斗蓬人後,四名乘客外加一名車夫就這樣低調的混在人群中,進入了布魯士城都。 (以下略) |